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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競標

  崇禎十七年九月初八,整個南京城顯得熱鬧非凡,尤其是坐落於上元街上的原鹽運司,現改為國土資源廳的衙門前更是人頭熙攘,數以千計的百姓還有數不清家丁仆役在衙門外駐守等待衙門內傳出的最新消息。


  上個月中旬,天子以迅雷之勢一舉將對抗新鹽政的數十官員抄家斬首,同時又將不肯繳納巨額罰金想要舉家外逃的兩大鹽梟管廣祝榅夷滅三族,可謂震動天下,讓那些唇唇欲動的大小鹽商徹底雌伏再不敢有絲毫異動,隨後天子派新軍進駐關閉各大鹽場,廢除收回發放之鹽引,所有灶戶停止製鹽,灶民之損失由戶部供給……


  鹽田鹽池關閉一天,對於大小鹽商來說損失的可是流水一般的銀子啊,原先的鹽引已成廢紙一張,根本兌換不了一斤鹽,想要獲取鹽場的開采權唯一的辦法就是競標!

  數以百計的大小鹽商還有無數想要染指鹽業的各大商號巨頭半個月來源源不斷的湧入南京城內,等待新鹽政競標的最新消息。


  終於內閣發布鹽政競標消息,九月初八將在國土資源廳公開競標,但要想獲取競標資格,必須先行向戶部繳納二十萬兩銀子的保證金,否則連國土資源廳的大門都進不了,繳納保證金的商戶如果競標失敗,所繳銀兩戶部全部退回,競標成功的商戶則按照競標額的多少來多退少補。


  國土資源廳的大堂已經徹底變換了模樣,原本極其寬敞的大堂此刻所有閑雜無用的擺設全部移除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長條桌椅,每排三十個位置共計十排,這次繳納二十萬保證金的商戶一共有二百七十多戶,三百個位置綽綽有餘,另外每張座位的桌子上還擺放了一個木盒以及一貫製錢卻不知是何用處。


  大堂的最上首位置砌了三層台階,台階上同樣擺放了一排桌椅,共計四個坐席,毫無疑問這四個座位自是留給主持這次鹽場競標的四位官員的。


  “司禮監苗公公到,戶部尚書高大人到,戶部侍郎蘇大人到,國土資源廳廳長左大人到。”站在台階跟前的一名衙役扯起嗓子吼道。


  苗宣走在最前麵大步邁進大堂,身為內廷第一人即便長時間不在南京,可但凡官場中人誰敢小覷,何況今天苗宣代表的可是天子前來主持本次競標。


  苗宣變得黝黑了不少,這幾個月來連續奔波,支持操辦礦場和鐵廠建設以及安置流民的工作,身上的陰柔之氣早已消失殆盡,整個人都顯得幹練了不少,前幾天趙立功在新軍護衛下帶著天子旨意來到梅山,全麵接手了苗宣的各項工作,這才讓他這個對當今天子忠心耿耿的內廷一號人物回到了權力中心,第一件事就是主持競標,足見天子對他的信任。


  原本還顯得有些喧鬧的大堂陡然間變得鴉雀無聲,近三百商人盡皆站起低頭躬身迎接四位位高權重的內外廷大員。


  苗宣麵無表情的在中間兩個位置的左手處坐下,坐在他右手邊的自是戶部尚書高宏圖,至於蘇觀生與左懋第則是分做兩邊。

  “都坐吧。”苗宣直接開口道:“咱家奉天子旨意監看這次新鹽政競標,天子有幾句話要咱家帶給各位。”


  剛坐下的商戶門立即再次站起,天子的話就是聖旨,坐著聽不想活了?

  苗宣臉色終於浮現出些許笑意道:“天子說了,你們都是商戶但從根子上也是大明的子民,從今天起廢除一些大明對待商民的不公正待遇,比如不得著錦衣華服不得乘轎後代不得科舉參政等等,商人從此以後不再是四民之末,隻要合理合法所得都可以享受到大明律法之保護,但有作奸犯科為富不仁荼毒百姓者同樣絕不姑息。”


  “聖天子萬歲……”二百多商民大多楞住了,待反應過來無不高呼萬歲,隻是桌椅太密無法下跪,一個個隻能伏案呼號,激動之情無以言表,他們能坐在這裏誰不是身家巨富,可是今天來競標也隻能穿一身布衣,否則被人抓住機會告上一狀,輕點的破財消災,重點的傾家蕩產都不是沒有可能。


  高弘圖的臉色很不好看,商民所謂的苛待早已經是名存實亡,商人子弟從政甚至官員從商,大明兩百多年以來數不勝數,可哪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明麵上廢除歧視商人的政策在大明還是第一次,商為四民之末古來皆然,商人逐利為了利益可以不擇手段,大災之年囤積居奇更是屢見不鮮,為了這事本月一日的大朝會上內閣五老還曾據理力爭,然而天子說了他重士但絕不抑商,居然口出商業是否繁榮和國家是否強盛息息相關的話來,麵對朝臣據理力爭最後還要派出偵騎徹查天下官商勾結事,內閣及滿朝大臣隻能偃旗息鼓,再不多言。


  “天子還說了,士為土之壤,木無土不固,農為樹之根,木無根不存,工為樹之幹,木無幹不立,商為枝之葉,木無葉不華,試想一棵大樹少了土、根、幹、葉哪一樣能活下來?但是葉子如果朽壞它們就會落地被清掃,這把掃帚就是律法,希望各位好自為之,合法賺取錢財,不要做那賺取不義之財的不良之民!”


  “我等商民謹記天子教誨……”


  苗宣臉上又恢複到原來模樣,道:“天子要咱家說的咱家都說了,咱家也沒什麽可說的,高大人,還請主持競標吧。”


  “苗公公客氣了。”高弘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本官與蘇大人任職戶部,對戶部財政收入自是不敢懈怠,但天子明旨,這天下礦產鹽場皆由國土資源負責,所以依本官看,主持此次競標還是左大人來比較合適。”


  “也好。”苗宣也不矯情,頭一轉麵向左懋第說道:“左大人,高尚書的話你也聽見了,這次競標就由你全權負責,也不用推辭,咱家還等著回宮向萬歲爺回稟消息呢。”


  “下官領命。”左懋第在位子上拱了拱手。


  左懋第麵向商戶說道:“鹽業新政新規想來各位基本都已了解,本官這裏就不再一一贅述了,這次競標所要競拍的兩淮鹽場共計一百五十一座,其中如德興鹽池這樣的大鹽場八座,如繁盛這樣的中型鹽場三十七座,其餘小型鹽場共有一百零六座。”

  “崇禎十七年七月,天子於大朝會上親口擬定鹽場競標價,然有不法鹽運官員勾結鹽商行罷工罷市之舉,天子震怒,除將相關人等繩之以法外,親自修改競標價格,原定大鹽場競標之五十萬基數提高到六十五萬,中型鹽場從二十萬提高至三十萬,小型鹽場提高五萬為十五萬,此為常例,以後每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定為鹽運競標日,這次雖提了價但等競標結束你們中標的商戶相當於多了近三個月的獲利時間,算算看還是賺了。”


  在座的商戶臉上的表情變化不大,隻有那些受了鹽運官員壓迫或是蠱惑而參與罷工罷市,最後被課以巨額罰銀的商戶有點鬱悶,至於提高競標價則無所謂,誰也沒想過五十萬就能拿下一座大鹽場,按照天子擬定的鹽價,各大巨商心裏早有盤算,以前為了從鹽道獲取巨額利潤,賄賂各級大小官員乃是常事,現在通過競標等於一年內鹽場的所有權屬於私人而不是官方,那樣一來就算賄賂也會少的多,相比起鹽場無限開發所能帶來的巨大效益,競標要花的銀子絕對是物超所值。


  “這次競標的方法……”左懋第頓了頓,抬起一隻手指向第一排桌上的盒子和大錢道:“不是口頭競標,按照聖上的意思是暗箱操作,以德興鹽場為例,底價六十五萬,你要是覺得七十萬可以拿下,那麽拿起袋子裏的大錢放五個在標有姓名或是商號名稱的盒子裏,每枚大錢表示一萬兩銀子,統計出來後誰的盒子裏麵的大錢最多誰就中標,誰就擁有德興鹽場一年的製鹽權,戶部會下發鹽場開采許可證明,在一年內中標者就是德興鹽場唯一的主人!”


  “敢問大人,若是最高價有兩家或者幾家商號競標價格一樣又該如何?”


  “這個簡單。”左懋第笑道:“競標價一樣的商戶可以進行第二輪公開加價,加的最多的商戶為最後勝者,各位可還有疑問?”


  “草民還有一個疑問。”


  “什麽疑問說來聽聽。”


  這人咽了咽口水,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道:“草民想問的是,如今大明各地征戰不休,如果……如果……”


  “如果鹽場所在之地被敵軍侵占又該如何是吧。”左懋第嗬嗬笑道:“天子明諭,若是競標之商戶競標所得之鹽場為敵軍所占,那麽就按照競標價除去月份,例如你競標一座鹽池用了六十萬,那麽每個月就是五萬,敵軍侵占鹽池之前,你開采鹽池才半年,那麽這剩下的半年,戶部會將三十萬兩銀子退還給你,或者等朝廷收複失地恢複鹽池開采,你損失多久就賠償多少銀子,可明白了。”


  “明白。”提問之人擦了擦額頭冷汗。


  “那麽可還有其它疑問?”


  “沒有了。”眾商戶齊聲道。


  “那好。”左懋第舒出一口氣,心裏已經開始佩服天子的先見之明,本月初一大朝會結束後,天子特意將高尚書、蘇侍郎和他留下來麵諭此次競標之事,特意提到如果有商戶擔心戰事不定影響到鹽池開采該如何應對,他們幾個一開始還有點不以為然,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說大明戰事不利,如今看來確實是他們小看了這些商戶的膽量和秉性,涉及利益問題他們根本就沒什麽不敢問不敢做的。

  “現在開始競標,首先開競的是一百零六座小型鹽場,第一座是位於揚州府的地星鹽場,底價十五萬,各位要出價多少就拿幾枚大錢放進箱內……”


  兩百多商戶左右看了看,默默無聲的從錢袋裏拿出大錢,有的三枚有的五枚,往日裏的一文錢現在可是代表一萬兩銀子,難怪重逾千斤,有些身家並不算巨富的商戶,這次來競標也沒指望過能標中中大型鹽場,但對於小鹽場可是誌在必得!

  “都投完了?”


  眾商點頭。


  “開始清點。”左懋第一揮手,原本站立兩邊的國土資源廳衙役頓時上前,將盒子打開清點銅錢。


  “大興號七枚,榮威號八枚……關平號五枚……元和號十一枚,吉祥號十六枚……”


  眾商戶目光頓時刷刷朝吉祥號看了過去,吉祥號本是揚州本地人,下重金競標這座鹽池並不奇怪,可吉祥號家業並不算大,最多也就大幾十萬罷了,這次為競一座小鹽池居然花費超過底價一倍的代價,這是什麽概念?地星鹽場這樣的小規模鹽池一年收入撐死了也就五十萬,用三十一萬競下,還要支付灶戶的工錢打點官府……這還能有多少賺頭……


  果不其然最後吉祥號成功以三十一萬兩銀子的競標價奪取地星鹽場的開采權,而其餘出價最高的也就十二萬罷了。


  有了第一場,眾商戶心裏對於小鹽場的競標價基本都已經心裏有數,後麵的一百零五座小鹽池幾乎都出現了最高價等同的情況,一般也就是在二十七八萬兩左右,那麽就要進行二輪口頭提價,每次提價不得少於一千兩,最後這一百多鹽池最高的也就出到了十四萬三千兩,與吉祥號的十六萬競價差了一萬七千兩,不過吉祥號隨後又分別以十二萬四千和十二萬九千的價格競下揚州的另外兩座鹽池,狠狠讓其它商戶刮目相看了一把。


  高弘圖臉色終於忍不住浮現笑意,身為戶部尚書對於大明財政的窘迫他可是有著切身體會,原本還擔心天子弄出這麽一個競標製度不會有多少商家景從,最後鹽場落入太監軍隊之手,隻怕會搞的民怨沸騰,可現在看來完全是他目光短淺啊,競標之前五千多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入了戶部庫房,雖說最後所得未必會有這麽多,可這至少說明商戶並不排斥這所謂的鹽場競標,那麽到最後哪怕隻有一半成為國庫收入,那麽困擾大明的財政問題將永遠不複存在!天子隻之高明,委實不像是個隻有十五歲的少年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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