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羊胡老人瞧著老和尚臉上那個空蕩蕩的眼眶,帶著驚疑走過去,蹲下來仔細觀察著。一會兒後他的雙眼忽然生出很微弱的光芒,這時他再仔細一看,發現老和尚漆黑的眼眶中有灰色的氣流在極為緩慢的飄蕩,就像發絲一般,凡眼難察。
山羊胡老人眼睛上的微光消失,他站起身來想了想,對寧川說:“這個老和尚好像練了什麽詭異的功法。”
“對了,還有一條蛇妖,在林子裏麵。”
寧川指了指後麵的林子,山羊胡看了眼身邊的女子,那個女子點頭後身子一跳,跳的比樹還高,落地距離非常遠。她在高處時就看到一條巨大的灰蛇,再幾個個落跳之後,她就把巨大的灰色屍體扛了過來。屍體在高處時就被扔了下來,哐當一聲砸在地上,隨後她才跟著落地。
山羊胡老人走過去檢查屍體,粗略檢查一遍後他並沒有發現什麽。唯一奇怪的地方是這條蛇妖無論哪裏都是灰色的,而且與剛才老和尚眼眶裏發現的灰色氣流的氣息很相像。
寧川走過去與他說:“老和尚之前想要攻擊我的時候,從他的眼眶裏放出了一條灰蛇,跟這條一模一樣,隻不過從眼眶裏鑽出的那條是能量法力形成。”
那個女子從後麵走來,說:“那個老和尚會不會是巳生肖的覺醒者?”
“很有這個可能,不過奇怪的是他這個生肖為什麽會與眼前這條蛇妖一模一樣呢?”山羊胡老頭摸不著頭腦。
“算了,你們來了就不關我事了。我要回去吃飯了,你們把人和蛇妖都帶回去在慢慢檢查。”
那個女子聽到她這麽一說,來了興致。對寧川挑眉笑道:“你也還沒吃飯啊,我也還沒吃,要不等下去吃上次你帶我吃過的那家麵怎樣。之前想過去吃的時候,忘記了在哪裏。這裏反正有楊老頭在,讓他把人和蛇都帶回去就好了,他可是吃飽了的。”
山羊胡老頭笑了笑,說:“行,你們先去吃飯吧,我自己帶回去就夠了。”
他伸手從衣服上的口袋摸出一個巴掌大的布袋,解開袋口套在蛇頭上,然後一掃,整條巨大的蛇就那麽的進入布袋。裝了屍體之後他又回到圓空老和尚那裏,袋口從他的腳開始套住,然後一過去,老和尚就直接進入布袋裏。他又撿起地上的禪杖也放進去後,拉緊了兩頭繩子,袋口縮緊閉合後他才把布袋收了起來。
“真麻煩,這老和尚吊著半條命,回去還得給他治治才能醒。”
他剛說完,忽然聽到車子啟動的聲音,抬頭一看,兩隻手掌分別從兩邊車窗伸出來揮動著,黑色轎車向前開去,遠遠的傳來那個女子的聲音:“楊老頭,不是一個方向的,我們人多就開車走了,您自個兒先回……。”
楊老頭站在草地上,夜色來襲,晚風揚起了他的山羊胡。他呆了呆,回過神後笑出聲,沒好氣的說:“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啊,不僅貪玩,還不懂得尊重老人。”
他望了眼長長的馬路,周圍除了樹葉打架的聲音就隻有不知躲在哪裏叫喊助威的蟋蟀。
“沒辦法嘍,當飯後散步吧。”
另一邊,寧川與紮著馬尾的女子坐在一家麵館裏,地方不大,隻有十一二桌。寧川兩人剛坐下去就有人陸陸續續走進來,一會兒就將剩餘的座位全坐滿了。有人吃完離開就馬上又有人進來補了上去,此時正是晚飯時間,生意好不熱鬧。
老板娘是一個胖胖的大嬸,專門幫客戶點單收賬和上菜。在座的客人還能看到廚房裏有兩個人,一個是中年光頭大叔,穿著白色背心,胸膛那裏已經被汗水浸濕,白色背心上的水跡一直流到肥大圓鼓的肚子那裏。大肚子前麵是兩排冒著熊熊大火的爐灶,旁邊另一個年輕的夥計負責幫廚,或加水,或提前用一個個碗備好適量的麵條。
光頭大叔滿臉油光,頭頂的白燈把他的光頭照得發亮,他麵前放著煮好的兩大碗麵,手捏起一撮碎蔥,又加了一小勺蒜泥和辣椒。另一碗足足多加了兩勺的蒜泥,加完似乎覺得不夠,他又給這碗麵多加了一勺。
然後吆喝道:“兩碗加辣加蒜牛肉麵好嘍。”
老板娘扭著肥大的屁股走過去,兩手各端一碗麵放在寧川他們麵前,低聲獻媚的說:“將軍您的牛肉辣麵,還有督妖使大人,我知道您愛蒜,特意叫老朱給您多加了好多勺呢。”
紮著馬尾的女子就是老板娘口中的督妖使,姓司名盈盈。她轉過頭看去廚房,那裏有個光頭胖大叔正對著她笑得燦爛,臉上的油光四射。
司盈盈揮揮手回笑,然後回頭又對老板娘開心的道了聲謝謝,老板娘含羞對著司盈盈嗤嗤笑說:“督妖使生分了,咱們都是老熟人了,叫人家小朱朱就好,叫什麽老板娘。”
寧川剛要吃口麵,硬生生又停住了筷子,司盈盈尷尬的笑了笑不斷點頭,說“好……好的……。”
老板娘一臉不好意思的笑道:“客人多我就先去忙了,需要什麽再喚我就可。”
她分別又與椅子上的兩人對視一笑後,才捂著嘴巴嬌羞的離開。
司盈盈望著她扭得妖嬈的肥臀,一身紫色旗袍也不知道怎麽穿的下,對寧川比劃著手說:“旗袍怎麽包得住她那麽大的屁股,那麽大的胸,你看她的肚子都出現好幾圈遊泳圈了。”
寧川楞了楞,忍不住回想起老幫娘的樣子,臉上濃妝豔抹,紫色眼影,慘白的粉底,大紅嘴唇,兩耳下分別吊著一顆珍珠耳環很是晃眼。眼上過分濃密彎翹的睫毛,一頭卷而蓬鬆的發型,還有可怕的胸部……他連忙晃晃頭,不敢繼續往下想,冷冷的看司盈盈,說:“還要不要吃麵了,你個蒜王。”
司盈盈攪拌幾下麵條,熱氣團團噴發,她把頭湊過去深深一嗅,如癡如醉。寧川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說:“有必要這麽誇張嗎。”
她得意一笑,說:“道不同不相為謀。”說罷,她一大口吸溜,把兩邊的腮幫子鼓的很是誇張。嘴裏塞滿了勁道的麵條,每一條麵上都沾著香辣的紅油,隨著每一次嚼動,微弱的麵香混合著新鮮蒜味,仔細感覺還有一絲蔥花的芬芳。
咽下之後,口腔裏還不斷流轉著蒜香令人回味,跟著舌頭兩邊就會出現絲絲辣感,讓舌頭微微發麻了一下後,又緩緩的消散。
“好吃!”司盈盈幾乎與寧川同時讚出口。
喝完最後一口湯,司盈盈忍不住打了一個嗝,不由得嚇一跳,抬頭剛好與寧川對視,害羞的說:“失禮了失禮了。”
寧川白了她一眼,懶得回話,這時候口袋裏的電話響起,是李錫打過來的,接通後,裏麵立馬傳來李琪焦急慌亂的聲音。
“寧先生,你快點過來,我爸出事了。”
“在哪?”
“之前那個酒店。”
“好,我馬上過去。”
寧川剛掛完電話,司盈盈對他說:“我跟你過去吧。”
寧川點頭,兩人馬上出了麵館,開車前往酒店。
老板娘看他們離開,揮揮手上油滋滋的桌布,喊道:“有空常來啊。”
在酒店房間裏,李錫躺在床上,臉色慘白,渾身痛苦難忍。李老太站在窗口不斷急促的念著經文,手上的念珠轉的很快,突然啪的一聲,念珠的繩子斷了,她嚇了一跳呆呆看著那些念珠像雨滴般不斷向地上落去,滴滴答答的響。
這時房門被打開,寧川兩人走進來,司盈盈剛看到躺在床上的李錫,馬上過去用手捏住手腕為他把脈。然後又翻開他的眼睛,她看到他已經變得灰白的瞳孔。
她將李錫的上衣撕開,露出胸膛,隻見胸口那裏,有數不清的灰色氣流像小蛇一樣在皮膚底下遊來遊去。
她緊促眉頭,旋即心念一動,隻見一副龐大的圓形圖案浮現在司盈盈下麵,宛如圓形陣法一般,整體散發著微弱神秘的光芒。
以她為中心,正下方的位置是一個漆黑的圓。在這個黑色圓形圖案外,有八個字圍住,這八個字分別是乾、坤、震、艮、離、坎、兌、巽。八個字圍成一圈,在八個字外還有十二個字,同樣是圍成一圈。十二個字符代表的是十二地支,分別是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子、醜。十二地支同時對應的乃是十二生肖。
在這個奇異的陣法形成之時,它開始以司盈盈為中心開始緩緩旋轉起來,越轉越快,而她卻不為所動,隻是在下一刻,她忽然開口吐出一個字:“卯”
這個聲音一出,整個圓盤陣法瞬間停止旋轉,而司盈盈就像圓盤上的指針,她所麵對的方向,就是指針所指的方向。在那裏,十二地支中的“卯”字符與之遙遙相對,然後這個字符散發出奇異的光芒。
她麵無波動,望著前方的“卯”字,道:“卯,現!”
緊接著,司盈盈的身體不斷飄出如煙般的氣流往頭頂聚集,那是她身體裏的一種能量,這些氣流有的從肩膀飄出,有的從手指縫間飄出,有的是從鼻嘴眼耳裏飄出。這些能量不斷往上融合匯聚在一起,很快出現了一個形狀,越來越凝聚明顯起來,到最後變成了一隻巨大無比的兔子。
這隻兔子不僅身形龐大,毛發茂密,甚至還蓋住了眼睛。最惹人注目的是它有兩隻巨大無比的耳朵,分別垂落在身體兩旁,因為太長太大,似乎立不起來隻能任其掉在地上。能以此料想它走起來的話,兩隻耳朵肯定會在地上長長的拖著,整體威武非凡,而這這就是司盈盈的生肖,卯兔!
司盈盈釋放卯的過程不過是幾次眨眼的時間,但是這一切隻有寧川能看得到。至於在場的其他人,他們隻是覺得司盈盈似乎出現了奇怪的變化,看不到摸不著,他們不知道司盈盈的身上為什麽突然會出現一種氣息,那種氣息令他們產生窒息和害怕。
司盈盈把手放在李錫的胸口上方,她召喚出卯兔之後,整體的氣息都將會變強,無論是修為法力,她在用自己的修為和卯兔的力量試圖去消除他身體裏的異況。
這時寧川傳來聲音,說:“沒用的。”
李家三人同時一懵,李太太紅著眼還沒有消退,看向寧川問:“你什麽意思。”
就在這時,李錫似乎受到更加強烈的痛苦,忍不住痛叫。
李太太三人一驚,緊張的看著這一切,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但是起碼看得出眼前這個女子在幫她的父親,她的丈夫,她的孩子。
司盈盈皺著眉加大輸出,但是每一次她的法力要將那些小蛇模樣的灰白能量消滅時,其它的灰白小蛇就會出現反應,多分離出一條灰白小蛇出來侵蝕李錫的身體。
最終她不得不住手,如果在繼續下去,反而會讓李錫死的更快。
李錫躺在床上虛弱的喘氣,滿頭大汗,李太太趕緊用毛巾給他擦汗。
寧川搖搖頭,對司盈盈說:“我說了沒用的。”
李琪趴在李錫身邊,握著他的手,想忍著不哭,但是眼淚卻一直流下,沙啞的說:“爸,你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這時候李老太跪在司盈盈麵前,不斷跪拜,哭求著說:“求您,求您再救救我的孩子,菩薩保佑您一輩子平平安安。”
司盈盈連忙把她扶起來,老太太的頭發有些淩亂,蒼老枯瘦的臉上隻有痛苦與悲傷。
“老人家,我會再想想辦法的,您先起來。”
司盈盈掏出手機,說:“我找楊老頭來幫忙。”
“沒用的。”
寧川站在那裏看著李錫,司盈盈手指不斷滑著屏幕,越滑越焦急,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看不到手機裏楊老頭的名字。而床上的李錫不斷的咳嗽,每一次咳嗽尾聲都拖著尖銳刺耳的嘶啞聲,聲音拉的長長的。
司盈盈不知道什麽時候流出淚水,她死死握著手機,突然站在起來到寧川麵前,盯著他,問:“你為什麽不救救他,你修為比我高說不定能驅散那些東西!”
寧川看著她,麵無表情的說:“我說了沒用的,這不是修為高低的問題。”
司盈盈紅著眼,咬牙切齒,生氣的說:“寧川!你不試試就知道沒希望了嗎,那是一條人命,他出事了,他的家人多傷心你沒看到嗎!”
“算了.……我相信寧先生。”
李錫咳嗽起來,鼻孔裏湧出血,血中灰紅夾雜。李太太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音,急忙用毛巾給他擦拭,隻是手無論如何都控製不住的顫抖,顫抖的可怕。
李錫看著他的妻子,微笑著,他感覺眼皮變重了,每眨一次都變得很慢,缺少活力的眼神卻盡是溫柔,溫柔的看著她的妻子,又溫柔的看著他的女兒,還有他老邁的母親。
雖然感覺自己要死了,但他忽然很開心,甚至開心的笑了。但是轉眼,他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很多人都說我做了很多成功的事,但是,隻有這次,把小琪救回來這件事,我覺得是最成功的,讓我感到最驕傲的,咳咳。”
李錫用手背擦掉又流出來的鼻血,繼續說道:“你們不要傷心了,這種情況也沒與辦法,小琪。”
他轉頭看著她,“家裏的重擔不得不交給你了,要好好照顧你媽和姥姥。”李琪低頭不敢看他的父親,隻不斷的點頭和暗自傷心。
李錫目光轉向李老太,這次他終於哭出聲來,試圖用力大喊,隻不過聲音嘶啞悲痛。
“媽,對不起,兒不能盡孝了。”
李老太眼神變得有些空洞迷茫,眼睛一眨不眨,語氣沒有了悲傷,那種樣子就像一個老母親,在村口與要出遠門打拚不知何時能回家的孩子道別。
“足夠了,傻孩子,不許你胡說。”
司盈盈看著這一切心頭很不是滋味,握緊了拳頭暗自責怪自己。
李錫最後看著他的妻子,情緒恢複平靜,半響後滿足的笑著說:“謝謝你愛我,我也會永遠愛你……我想……想抱你一下。”
李太太抿嘴點頭,她也微笑著,流淚。她俯身下去抱著他,他用臉蹭了蹭她的耳朵,又深深的聞了聞她身上隻有他聞的出來的獨特的體香,一臉的幸福。好一會兒他才不舍的分開,然後乏力的躺在床上,身體疼的他忍不住舒一口氣,他看著寧川說:“寧先生,本來打算要好好謝謝您的。”
寧川看著他,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
“需要多少錢,之後您直接找小琪就好了。”
他轉頭跟小琪說:“我答應寧先生,他要什麽,咱們能給的就給。”
李琪點頭帶著哭聲說:“爸爸,你放心,我知道了。”
“還有那位小姐,您是寧先生的朋友吧,不知道您叫什麽,我想謝謝您。”
“我叫司盈盈,很遺憾幫不了你。”司盈盈紅著鼻子,有點自責。
“沒事,還是要謝謝你,司小姐。”
李錫說完這句話,終於渾身放鬆了下來,眼睛閉了上去就沒有再抬起來了。
寧川遙遙看著他的樣子,他似乎臨走時帶著微笑,不過他發現一顆淚珠在李錫閉上眼的時候從眼角擠出,慢慢滑落,濕在枕頭上。最後化為一滴痕跡,這痕跡很快就會幹掉,然後永遠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