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誅心
趙丕麵無表情地望著長湘，也不對她的話有什麽回應。
??遠處街角有盞燈籠昏昏地亮著。
??風動，晃起靜靜垂落的麵紗，長湘嘴角微微揚起，顯露淡淡的不屑。
??她忽然快速斜側過身，緊隨著一柄長劍從眼前穿過。
??劍身形似單鉤，頂端彎曲處延伸出去大約一尺左右的劍鋒。
??寒光從劍身上折射出，劍意森寒，臉下飄晃的麵紗被劍氣劃過，飄飄往地麵落去。
??“！”劍刃嗡鳴，長湘快速拔出手上的劍，向上橫劈。趙丕反應迅速，手腕一扭，長劍橫向下切來。
??兩柄劍刃相劃而過，帶起一道道飛濺的火星。
??趙丕劍勢迅猛，招招朝著她要害襲去。
??長湘飛快後仰騰空翻身，視線上方劃過一道寒光。
??她手腕一翻，長劍在手上打了個轉，劍朝著趙丕刺去。
??兩人縱身交錯而過，長劍都毫不猶豫向對方在襲去。
??在劍穀裏，平日同慕瑜、白川過劍招，倒不是說他們不行，卻沒有實打實地過招。白川奉行點到為止，以教導她熟悉劍和熟練劍招為主；師姐慕瑜總覺得她劍下留了些情，沒有放開手腳。
??這會同招趙丕打，他的劍陰毒，招招要害，但對長湘來說卻是實打實的實戰經驗。一開始必須要讓他幾分，等自己打得暢快了才結束。
??“劍穀的招式？你是劍穀的？洛慕瑜？”
??幾個回合過去，兩人隔著六七步彼此分析著之前對方的招式。
??趙丕抿了抿嘴角，眯著眼神，眼眸陰冷如同一條伺機而動準備撲殺獵物的毒蛇。
??“洛慕瑜？師姐姓洛？”長湘麵上一派鎮靜令趙丕窺探不出什麽消息，但心裏卻是暗暗有些意外。
??“為戰事而來？”趙丕繼續出聲試探著長湘，也打算從語言處擾亂長湘的心神。
??“聒噪！”
??不見長湘動作，但一晃眼的功夫隻見一道殘影，人瞬間如鬼魅般閃現至趙丕前麵，手握劍柄，改劈為刺。
??也就在那一瞬間，趙丕心頭一跳，堪堪以劍格擋。忽然，他餘光將長湘的左手朝後腰略過。
??上一次失敗的原因就是長湘在打鬥時毫不猶豫棄劍改為匕首偷襲，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但這會自己可不會上當了。擋住刺來的長劍，趙丕腳步飛快向後一點，打算同長湘拉開距離。
??也就在這時，長湘手中的長劍猛得脫手向上一拋，左手一抬往趙丕脖頸方向劃來。
??“來了，故技重施。”趙丕麵色冷靜壓抑著稍稍激動的心緒，劍尖方向一轉橫向下劃去。
??他的眼前瞬間閃過長湘手中的短劍被長劍挑開，長劍離手，而後被他趁機攻起要害，一洗當年之手下敗將辱的情景。
??“哦？”而捕捉到趙丕動作的長湘微微驚訝，“你以為這麽久了我還是如此偷襲嗎？”
??長湘的左手從趙丕視線上方掠過，是虛張聲勢的一招。
??“不好！上當了！”趙丕心頭猛然一驚，下一步便想抽身後退離長湘遠遠的。
??但……
??時間如同凝滯緩慢發生，長劍被拋在空中尚要落地，長湘兩手空空應該要重新拿出匕首。
??但完全出乎趙丕意料的是，長湘抬起一隻腳，屈著膝蓋，然後……
??“噗！”他整個人被狠狠向前一踹，撞入巷子裏的雜物堆裏頭，發出巨響。內力一陣混亂，不禁朝前噴了幾口血。
??趙丕即便整個人撞入雜物堆裏，他也許久處於驚愣中。
??但不等他反應過來，長湘抓著長劍閃現出現的他麵前。
??長劍已經入鞘，這會是一把好棍子。
??“忘了跟你說了，我隻是學劍，稱不上劍客，更沒有武德這個東西！”長湘舉起長“棍”，笑吟吟地看著趙丕，“現在我先替人教訓你一頓，日後他會親自來找你報仇的。”
??那就是不要他命了，趙丕心裏陡然一鬆。
??長湘舉起“長棍”。
??……
??長湘悠然朝著客舍的方向走回去。
??街道上寒氣逼人，偶有幾個掛著燈籠的簷角。但遠遠看那燈籠散出來的光，隻覺得光色慘白，給無人的街道增添幾分陰森森的恐懼感。
??在長街上，長湘抓著劍平靜地經過一處拐角繼續向前走去。
??“長湘。”沒有比這更突兀的聲音了。
??也沒有什麽比這更能讓長湘失去所有偽裝的聲音了。
??“長湘。”
??聲音清冷，空靈，又帶著絲絲的召喚感。
??長湘停住了步伐，整個人宛如一座雕像，在原地一動不動。
??幾秒後，她眨了眨眼，嘴角微微向下扁了扁。但也在下一秒她麵無表情地轉過身朝聲音發出的路口看去。
??不是伊若，有人試探她。
??拐杖拄在石麵上，發出沉沉地聲響。一個伏著身子，半駝著背，滿頭銀絲的老者從牆後緩緩走出。
??“……薑拂？”不等老人出聲，長湘試探但又帶著肯定的意味，音調顫顫不穩。
??她還是她，但卻好似在一瞬間遭遇了極大的打擊，精神上顯出狼狽感。
??“長湘，是你。”老人，也就是薑拂緩緩抬起頭，周圍滿是褶子的眼眸輕輕眯起來，渾濁而複雜地端詳著長湘的麵容。
??她的聲音暗啞，如同大漠午後風帶起沙粒擦著石壁而過的沙沙聲，其中蘊藏著明顯的肯定和威嚴感。
??“你沒有老啊～”長湘感覺她這會好像遊離出了自己的身體。她站在另一個角度，看著薑拂，緊緊看著她臉上每一條皺紋，看著她渾濁的眼眸，雪白的發絲……
??她直麵了過去的人。
??而那本該也是她的模樣。
??篤篤地拐杖聲響起，薑拂朝長湘走近。
??她鬆開手裏的拐杖，身子慢慢站直。
??“啪！”失去支撐的拐杖砸落地麵，在寂靜的環境裏發出刺耳聲響。
??薑拂伸手過去輕輕撩起遮掩住長湘容顏的麵紗。撩起的瞬間，她的呼吸明顯一窒。
??長湘定定地看著薑拂，似望著薑拂但目光空白。
??“這張臉、真是一點未變呢。”薑拂顫顫伸手，長著厚厚老繭地指腹輕輕摩挲著長湘的皮膚，羨慕地呢喃著，入迷貪婪般地盯著長湘的臉。
??“你得到了長生不老藥？你吃了它？”
??長湘沒注意到薑拂說了什麽，她腦海裏一片混亂，但又好似一片空白，呆呆地佇立著，也不清楚要做什麽。
??“伊若呢？”
??“伊若。”聽到伊若兩個字長湘才有了些反應，她低頭喚了一聲，朝左右看了看，又像一隻沒有靈魂的人偶般搖了搖頭。
??“死了嗎？”
??長湘的呼吸一重。
??“那就是死了，但你還活著。”
??薑拂撫摸著長湘臉龐的慢慢屈起，原先蒼老淡然的眼神好似閃著綠光，摻雜著貪婪、欲望：“你的血可以讓人長生嗎？”
??長湘聞言，沒有一絲情緒的眼眸低下看了眼薑拂。
??“你打不過我。”
??“那到是。”薑拂蒼老的麵容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戀戀不舍地收回手，眼眸裏的貪婪退卻，忌憚地看著長湘。
??“她將她的內力傳給你了？”薑拂望著長湘，視線久久停在她年輕的臉上。
??“嗯。“嗬～”薑拂聞言冷笑一聲，臉上劃過一抹懷疑神色，“你同她是什麽關係？她不愛你。隻憑一點喜歡，她即便要死了，即便知道你能長生。但也不定會將她的內力傳給你的，她心裏你與她無關。”
??薑拂同她說話還是那麽一點不客氣。長湘緩緩閉上眼朝後退了一步，合上眼藏住眸內的痛苦。
??這幾年她一直同自己強調 ，告訴自己：我隻是出來學個劍而已，伊若還在小城哪裏待著。等我學好了劍就回去找她。
??它讓她在這幾年得以苟延殘喘，不至於麻木、無望、發瘋。
??而薑拂的出現和她的話語，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她的幻想，告訴她自己是在自欺。
??“她死了。”
??“她不愛你。”
??“她心裏你與她無關。”
??就如同將剛包紮好的傷口解開，讓她得以見其中的血肉模糊，這還不得，她還又拿著鈍刀朝傷口上砍下去，直到血、肉、骨混夾一起，辨不出什麽。
??這幾年她一直盡量讓自己想起伊若，盡量讓自己忘卻伊若已死的事實，隻當自己隻是出來學劍的，伊若還在小城那裏。
??“她有什麽事情需要你替她完成？這應該是報酬。”薑拂還在說著話，看著長湘閉上眼平靜的麵容。她嘴角輕輕勾起一抹笑，猜得出長湘眼裏的痛苦。
??“不，她沒有跟我說什麽，隻是很平靜地閉上眼。”長湘緩緩睜開眼，嘴唇蒼白，聲音軟綿綿的，顯出一種無力感。
??長湘忽然覺得身子很冷。她甚至抖了抖身子，想將自己縮在風吹不到的角落裏，瑟瑟發抖。
??“我不相信。”薑拂篤定地搖了搖頭，“七年，她那時在我這裏吃了七年的飯。關於她的為人處世，我比你更清楚她。”
??“她第一次救你還算正常，但她收留你，救你第二次、第三次……可是你也清楚，她心裏沒有你。”薑拂止住了話，蒼老的滿是皺紋褶子的臉洋溢著怪異的笑 。
??我的壽命不多了，但你竟然長生不老，怎麽也該活得痛苦下去。
??長湘手靜靜地垂下來，頭也低垂著，陰影覆著眼眸上，分辨不出她眸內的是驚濤駭浪抑或是深潭無波。
??薑拂轉身拄著拐杖緩緩向街的一頭走去，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