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敵首誰人
最後,塗州的主將鍾林還是在所有將領麵前,任命她為良邑統領。
??一個女子在軍營裏連升兩級,這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內務再好的軍帳也總會散發著一股汗臭味,眼前這頂白色的軍帳,卻裏裏外外透露著“幹淨整潔”四個大字,在塗州北兵馬營裏活脫脫的出淤泥而不染。
??畢竟這是軍營裏唯一的女將領甘樂的親衛營帳。
??羅侖虹是五個親衛裏年紀最小的,頂著一張稚嫩的小白臉,卻常常風風火火。他撩開帳簾,一個箭步衝了進去,對裏麵喊道:“你們聽說了沒,甘樂長史要領七千人去救良邑!”
??一語驚起帳中的其他四個人。
??“她,救良邑?”黑狗驚道。
??黑狗話不多,人像個街頭小痞子,對甘樂的態度一直是不鹹不淡。
??石敦不過三十歲,卻蓄了一圈胡子,總是下意識的摸,說道:“大桓是沒救了嗎,要讓長史上?”
??其他人定是認為,隻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要去逞英雄,但他們五個人明白,不到火燒眉毛,斷不可能讓甘樂以身犯險。
??他們五個人原本是李承懌的親衛,知道甘樂和李承懌師出同門,是太子的老師琅玉先生力薦才入軍營。
??“倒真是她的風格。”劉津依然端著他玉樹臨風的造型,擦拭著手裏的笛子,輕笑道:“我看是真的。”
??阿潔是這五人的隊長,沉靜道:“七千人,良邑根本守不住。肯定不是救,而是拖延時間。”
??這七千士兵恐怕都是有去無回。
??黑狗切了一聲:“說得誰是孬種似的。”
??甘樂做事向來迅疾如風,這個消息還沒傳遍全軍,她就已將諸事安排妥當。行裝打點好之後,她的親衛已在外等候。
??阿潔帶著五人跪下道:“稟長史,我們已經獲得批準,與您一同出發。”
??甘樂掃視他們五人,嘴角微勾道:“動作挺快,我可沒要你們一起。”
??劉津笑出一口白牙,說:“有我們在,才能讓你平平安安的回來啊。”
??羅侖虹急忙說道:“就是啊,你可不能嫌棄我們。”
??兩年前,因為她犯了錯,李承懌一氣之下把她分到最艱苦的騎兵營,就是遇到這幾個家夥。當初是誰嫌棄誰啊,因為她是個女的就看不上她,說她就知道拖後腿。但是一起經
??過了南疆大大小小的戰事任務之後,她突然就有了這樣一群“兄弟”。
??“廢話少說,趕快出發。”甘樂翻身上馬。
??隊長阿潔問道:“你已經和阿萊告別了嗎?”
??甘樂握著馬鞭的手一僵,心想:“這種有去無回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沒事,現在就是沒有了我,阿萊也能好好生活了。”
??“……不必了。”
??桓國和列國之間的邊境是丘陵地帶,山巒綿延起伏,隆冬也是蒼翠。濕寒的空氣灌進肺裏,讓她不由得縮進冷難著的鐵衣中。幸得老天眷顧,日夜奔赴良邑的兩天裏,竟一片雪也未下。
??當她以強硬的方式取得守城指揮權後,一場鵝毛大雪紛然而至,這樣一來,更加阻礙了北列軍隊的行軍。
??戰爭剛開始時,她曾想過把北列打的落花流水,瓶底關一戰後更是想手刃景韜。
??而今,連守良邑十日,轉移百姓的目標都難以完成。
??有天賦的決斷力和行動力,再加上前幾年刻苦學習兵法助她在軍中小有名氣,雖然軍營裏的老將明裏不服她,但是對她的軍事才能也是讚不絕口,假以時日必然是耀眼的人才。
??但是,在這個年僅二十三歲便如軍神一般的男人麵前,一切都是蒼白無力。
??北列皇帝一生都想要吞並南桓一統南北,二十多年來數次進犯,把南桓攪得民不聊生,直到最近十年才稍微安生些。可能是老邁之後更想要完成畢生心願,再次進犯。
??天潢貴胄的三皇子景韜和他的父皇一樣,手腕強硬,嗜血殘暴,並且軍事才能在其父之上。
??如果不是自古塗州一條路,像良邑這樣的小城,沒有高城厚牆,兵少糧乏,守城的也不過是個平庸之輩,景韜連進攻的欲望都沒有。
??唯一有趣的地方是地勢。
??良邑左右都是高山,北城牆直接與山相連,背靠南桓的今江平原,麵朝三關三郡,與橫梁山一起成為了一道塗州天然的屏障,不能圍攻,隻能正麵攻下。
??這樣算來,恐怕得花個兩三天。
??南桓武將人才凋敝,除了駐守東線曲州的薛家,和已經在宿關瓶底關戰敗的五位將軍,剩下的南桓將領基本上都是廢物,根本不足為慮。
??而讓他煩擾的人隻有李承懌。
??兩年前李承懌監管軍隊改革,雖不直接作戰,卻是隱藏在南桓軍隊後麵的人物。自景韜打下瓶底關,李承懌便立刻從都城趕來盯他。傳聞此人文武雙全,極有手段,能在南桓一眾皇子中穩坐太子之位的,定不是泛泛之輩。
??可是如今還沒有什麽動作,實在是蹊蹺。
??第一天攻城結束後,他的疑慮就被打消了。
??四皇子景諾拍拍身上的塵土,走進大帳道:“真是可笑,一點便宜沒占著,還讓人來了個下馬威!”
??景韜坐在虎皮座椅上,腳踩著椅子沿,兩手搭在扶手上。墨色的雲紋長衫衣擺隨意散落在座椅邊,旁邊放著一把有血紅色暗紋的重劍。
??他手指撐著額頭,黑著一張臉,默不作聲。
??景諾心底一顫,覺得自己鬼迷心竅跟著他三哥來軍營,是他幹的最蠢的事情。
??景諾跟在景韜身邊打打下手,三哥好不容易器重他一次,給個簡單的小城給他攻,沒想到出師不利,給三哥丟臉了。
??景韜天生一副魁梧的武將身材,又承了豔冠北列的潯越皇後的容貌,也是劍眉朗目,卓然超拔,七年來的沙場歲月磨練出的凜冽氣質,將他有些柔美的雙唇和鼻梁收得恰到好處。
??想那美女多嬌,愛看英雄,景韜就是北列一等一的俊俏英雄。
??可惜啊,景韜的脾氣是出了名的暴躁,始亂終棄的故事坊間流傳。如果姑娘們熾熱的眼神可以勾人,那麽景韜嚇人的眼神,就可以活剝人,小姑娘往他麵前一站就哆哆嗦嗦站也站不穩了。
??他一氣就覺得熱,不是擼袖子就是扯領子,更添邪魅放浪之氣。
??別說小姑娘嚇得受不了,景諾覺得他能撐住,一定是因為,兄弟一場,說不定他骨子裏也有這樣的氣場。
??景諾不由一顫,接下來準沒好事發生。
??“阿諾,一個林煥新就把你弄得如此狼狽,”景韜盯著他道:“我聽你解釋。”
??景諾從小調皮可愛,是個天生一副笑相的浪蕩子,伸手不打笑臉人,景韜對他基本上是無可奈何。
??景諾猶豫道:“其實吧,不是林煥新,是個叫甘樂的新統領。這個小統領不得了啊,昨天讓人往城牆上潑水,今天早上城牆全結了冰,滑的很,雲梯根本沒用。而且守城士兵士氣非常好,守備縝密有序,箭盾換防十分順暢,實在找不到空子,知道我們的弓箭好,最後不慌不忙的把箭都給撿走了。”
??“嗬,有點意思。”景韜看向角落裏的一個侍衛,“去查清這個人。”
??這名侍衛立刻遞上一卷紙:“屬下已經辦好了。”
??景韜看了一眼,說:“念。”
??“甘樂,真名李承平,是李承懌的妹妹。”侍衛說道。
??景諾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不可能吧,小公主啊!”
??“從小與李承懌在琅玉居士門下求學,近年在軍中頗有名氣,曾經隻領五人奇襲烏番國大營,在軍中多次獻計平定南嶺叛亂。李承懌還說過他師妹的文韜武略不輸於他。”
??“流光,不錯啊,這種消息你都能查的到。”景諾說道:“但是這也太蹊蹺了?南桓為什麽連自家的公主都要偷偷摸摸送到前線來打仗?”
??流光道:“屬下不知,但是甘樂的身份是保密的,可能隻有南桓的高級將領才知道此事。”
??景韜的關注點卻不在於她是長史甘樂還是公主李承平。
??“很好,派個女人來和我作對。”景韜走了幾步,突然笑了,斜望他們一眼:“我要是抓了她妹妹,放在我的營帳裏住幾天,應該會很好玩。拿她再換一座城池,李承懌願不願意呢?”
??說完大笑了起來,好像是找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遊戲。
??景諾心想:“折辱敵國的公主,這樣不太好吧……”
??但要是能活捉甘樂,再把這個秘密昭告天下,離淮安城不攻自破也不遠了。
??第一天就把攻城的北列揍個落花流水而去,良邑的士氣更加高漲,甘樂卻沒有心情為第一天的勝利而高興。
??出師不利,隻會引發景韜更加可怕的殺戮心。
??財富,土地,臣民,還有,女人。
??這都能夠激發一個人好勝的欲望,而欲望會引發瘋狂。但她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把景韜的注意力全部引到自己身上。這樣才能為塗州爭取到時間,南桓還能多幾分生機。
??自古以來用美人計的也不少,且不論她是不是個美人,拿自己當誘餌也是夠豁得出去。
??天空灰蒙而低沉,天欲雪而人不欲。
??寒冬作戰對於大部分國土都處於溫暖地帶的南桓是個挑戰,而北列的士兵大都習慣了寒冷。
??第二天她站上城頭時,敵軍還未有動作,攻城人數比昨天多了一倍。
??黑雲壓城城欲摧,在攻城軍隊中央,一人高頭大馬格外惹眼,他慢悠悠的騎到全軍前麵,對著城樓大聲說道:
??“喂,甘樂!”
??聲音洪亮如鍾。
??那個男人語氣裏盡是輕蔑:“來談個交易吧!隻要你們交糧投降,不再做無用的反抗,而你,我念你是個女子,乖乖地走到我帳中來,我保證良邑百姓安然無恙。”
??他是戰馬不停的來回踱步,馬尾一甩一甩,似乎和主人一樣心情大好。身後的士兵一陣哄笑,還彼此起伏地吹起了口哨,還有一些放任著戰馬嘶鳴,一時之間,良邑城下不像是兩軍對陣,反倒是像招蜂引蝶的花樓之下。
??良邑城頭的將士們個個緊握拳頭,手中的箭矢已經按捺不住,隻要稍微一鬆手指,就能把射穿幾個北蠻子,他們冒著生命危險來解救全城百姓的女統領,怎可這樣被羞辱!
??阿潔在一旁提醒甘樂道:“激將法,別中計。”
??“怎麽樣,這樣劃算的交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他繼續調笑道。
??話音剛落,景韜的頭忽然一偏——
??一支羽箭擦他額邊飛過。
??城頭一個窈窕的身影放下了弩箭。
??“這就是我的答複。”甘樂大聲說道:“三皇子,南桓最新獨製的弩箭,可還不錯?”
??激將法?誰激誰還不一定呢!
??她緊接著舉手示意,“弓箭手準備——放!”
??盾牌迅速上前,將景韜護得嚴實,一陣箭雨過後,他推開麵前的盾牌,眼中全無輕狂放浪,射出凜冽的寒光。
??他咬牙切齒道:“給我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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