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屬意風情
他們兩個順著繁華的朱雀街走走停停,承平十二歲跟著白敬儀離開懷南,對這裏的變化甚感興趣。
??薛煥帶她到小時候常去的點心鋪子。點心鋪開在臨河的街道,這條街都有繪著彩繪的木質簷角。風一過,還有鈴鐺叮叮響,但是她一直找不到鈴鐺究竟是掛在哪裏。
??“你以前瘦不拉幾的,還什麽都不愛吃。獨饞蓮花樓的杏仁酥。這家店還在呢。”
??薛煥給她買了一包,她欣喜的接過來,一邊吃一邊說:“我味覺不好,吃什麽都一個味。是琅玉先生饞,每次他都說我看書不許吃東西,然後拿回去自己吃了。”
??“也不知道先生隱居多年,身子骨還好不好。”薛煥說道。
??那老頭,確實擔得天下文人之首的名號,但學問大脾氣也大。非不肯入東宮做太傅,就在自己宅子裏教書。每次他陪著李承懌出宮,都得有裏三層外三層的暗衛跟著,別提多麻煩了。
??但薛煥依然樂得去琅玉的小院和承平一起玩,那時候承平七歲,李承懌十四歲,薛煥九歲,在危機四伏的淮安城裏長大,各家的孩子心思都很重,薛煥給二皇子李承懌作伴讀,更是要處處留心。隻有三個人一起在琅玉的宅子裏讀書玩耍的時候,才可以完完全全的把所有陰謀算計拋之腦後。
??他問承平:“當年琅玉先生兒子被下獄,一家跟著要被抓,能送個消息護他離開已是萬難。你可曾怨過太子和先生?”
??七年前冬日,北風卷地,天色陰暗。
??她和阿萊一大早就溜出去想搶到蓮花樓剛出爐的酥餅,等到她們抱著點心回家時,小院已經被官兵重重圍住,做飯的趙婆婆,護院的阿丁叔還有其他家仆都被綁起來跪在門外,裏麵搜人砸東西的聲音傳到街口。
??承平意識到出事,害怕官兵發現這個家裏少了兩個人,要把她們也捉了。她強拽著阿萊離開,兩個人魂不守舍的在外麵遊蕩了一天。
??她並沒有意識到此事與她無關,也完全忘記自己原來是個公主,而是像擔心自己家被抄了一樣,滿心想著先生的安危,她的家的存亡。
??天晚了後越來越冷,阿萊一直在哭。
??她們隻好拿點心和剩下的錢去了一家客棧。沒有人來尋她們。李承懌,薛煥,還有其他和琅玉先生交好的朋友,所有人都忘記她們的存在,就一直在客棧裏幫老板幹活,換來一個暫時的安身之所。
??承平和阿萊突然就成了兩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不,後來她知道,自己從來就沒有家。
??先生和他的妻子半夜就悄悄溜走了,早上出門時她還奇怪,先生為何會起的這麽晚。
??不管怎麽麻痹自己,她都擺脫不了一個事實,琅玉先生根本沒想過帶她走。她隻是他的太子學生附帶的另一個學生罷了。
??承平努努嘴,“怨,怎麽不怨。”
??薛煥:“我要是晚些去軍營就好,你也不至於流落街頭。”
??承平說:“還好後麵被白敬儀找到了,也算是因禍得福吧。很多事情就像一道緊閉的門,曾經讓你抓耳撓腮,可跨過去了,就像從來都就不重要。後來我們不都好好的嗎。”
??那時朝中黨爭十分激烈,各自想扶皇子奪嫡,太子自顧不暇,險些被廢,與太子有關的一眾,如琅玉和薛家都是刀尖行走,動亂之中,一個小小的女孩微不足道。所以,她不怨任何人,隻怨自己沒有本事立足世間。
??承平繼續說:“但是我依然從心底感恩他。不能因為自己總是被留下而怨恨那些幫助過,教養過我的人。母親去的早,我在宮裏幾次三番險些被害死,是先生向父皇求情,破例把我從宮裏帶出去,不然我哪能活到現在?”
??薛煥:“整天掛著同一張冷淡臉,看不出來你還挺豁達。”
??承平:“我的優點還多著呢,準備好繼續發現吧”
??薛煥不知是不是在自言自語,眼底埋著一抹笑意,向著前方喃喃道;“一輩子去發現夠嗎。”
??她一怔,裝作沒有聽見,詫異的看著薛煥問道:“我沒聽清你說什麽?”
??薛煥卻隻是笑笑,沒有說話。
??天色漸晚,雖然餘輝撒的江麵一片金黃。路上已經點了幾個大燈籠,宵禁要開始了,路上行人漸少,店鋪也開始打烊。
??三年來一直奔走於各地,睜眼就要風塵仆仆地血戰前行,她幾乎忘記了生命本來可以如此安寧美麗:平和,充實,布滿溫情。
??薛煥本想把她送到宮城外,聽說她是翻牆跑出來的,一時間不知怎麽接話。晚上宮城會加強防備,李承平很可能被人射成刺蝟,可是這時候從正門回去,她連證明自己身份的辦法都沒有。薛煥也不是王公貴族,唯一的辦法是派人通知李承懌了。
??李承懌派人把她接去東宮,依然沒有露麵,是言蝶接待了她。
??在東宮比在禮華宮舒服,第二天她就讓阿萊把她東西收拾收拾,又落戶安家了。早這樣多舒坦。
??而李承平並不知道半個月前,北列的皇宮悄然上演了一出讓她後半生都不舒坦的事情。
??北列皇帝景熙笑道:“這些年來放眼大列也沒有你中意的女子,南桓的公主總該入你法眼了吧。”
??接著對南桓的禮官說:“將禮冊與英王定奪。”
??景韜看著四本禮冊,翻開第一本是李承卉的。
??禮官在一旁恭謹的說:“這是安盛嫡公主,剛剛及笄,可是有皇族第一美人之稱。”
??言下之意,年輕貌美,身份尊貴,媒人我手裏最好的姑娘。
??景韜點點頭,放在一邊,又裝模作樣的打開一本。
??“這位是路妃娘娘的女兒婉華公主,剛過十六,知書達理,頗有才學,就是有些體弱。”
??這個姑娘也不錯,身體有點小問題,沒有剛剛那個好。
??景韜四本禮冊都翻完了,麵無表情的說:“就這些?”
??禮官有些錯愕:“英王殿下,剩下的公主還未出閣呢。”
??景熙望了景韜一眼,示意他不要太過。
??景韜重重的靠在椅子上,很邪氣的笑著說:“李承平呢,你們別想把她藏起來。”
??那禮官一驚,景韜更是得意。
??禮官手心不住冒汗:“英王殿下是在與下官開玩笑呢,南桓哪裏有這麽一個公主。”
??景韜很不滿的說:“你是說本王空口無憑的捏造一個公主為難你?有沒有這個人你自己心裏清楚。”
??這個禮官臨行前也想過要不要帶上李承平的禮冊,一是怎麽也找不到,二是李承平身份低微沒有封號,而且還傳聞她是宮外生的私生女,所以他偷了懶,幹脆沒費心思去準備。
??誰知道英王會問起這麽一個不起眼的人物,按理來說也是安盛公主最為合適,說不定是在逗他呢。
??“英王殿下,微臣怎麽敢呢。微臣確實未聽聞南桓有這樣一位公主,公主的名字都隻差一個字,許是殿下您記岔了,要不您再仔細瞧瞧這四本禮冊?”
??景韜眯了眼,道:“我看貴國是沒有誠意,不願意把你們的明珠嫁到列國,故意隱瞞。”
??見南桓的禮官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他又說:“我北列的驍騎還沒有撤出南桓,貴國就偷奸耍滑。該不是用和談拖延時間,再撕毀盟約吧!”
??這個英王要他們掉腦袋是小事,若是又發難邊境,他們就是千古罪人!
??那邊皇上似乎是在看好戲,完全不管英王殿下的咄咄逼人。
??另一個禮官撲通下跪,壯著膽對上景韜令人膽寒的眼神說:“十公主,自幼不在宮中,資料不全,不敢給英王殿下過目。”
??英王這才將滿身的鋒利收回去,笑盈盈的說:“不妨事,現在就去拿。”
??看英王的意思,是屬意了這位李承平。
??他見北列皇帝有些困惑,但卻沒有阻攔,連說:“皇上,英王殿下恕罪,手下辦事不周,我這就令他們去寫,還請稍等。”
??說完急忙跑去偏殿編禮冊了。
??禮官離開後,景熙問道:“你這是何意?”
??景韜行禮道:“皇兄應該也聽說過,我在良邑一戰中,被一個叫甘樂的統領拖住了。”
??景熙道:“確實,何褚參了你一本作戰不力。不過最終大列獲勝,攻下了良邑,何須此時掛心。”
??景韜麵上不悅道:“不是獲勝,是險勝。甘樂,就是李承平。”
??“哦?這可巧了。怎麽說,你們在那時已經……”
??景熙笑道,看來不是作戰不力。
??“皇兄誤會了。李承平文韜武略不輸於一個棟梁之才,南桓太子有了她便如虎添翼。臣弟意識到她是個禍患,一心想要解決她,隻可惜讓她逃走了。如今機會就在眼前,我自然要把這對翅膀扯下來。”
??景熙道:“這可是選你的結發妻子,不是讓你報仇雪恨。”
??景韜道:“臣弟部署不力,讓南桓又奪回失地。想要將功折罪,犧牲英王妃之位將她圈來大列,還請皇兄成全。”
??景熙不以為信,道:“隻是這樣?”
??景韜頓了頓,隻好笑著說:“臣弟欣賞她,若定要有個枕邊人,非她莫屬。”
??這倒是有幾分可信之處,那一套一套為國為民的說辭景熙倒是不信。
??“皇兄之前不是問臣弟想討什麽賞賜?臣弟不好金銀,不要封地,不貪軍權,隻此心願,還望皇兄成人之美。”景韜跪下請求道。
??深色檀木桌上點著熏香,煙霧徐徐縈繞在空曠的廳內,兩兄弟的呼吸都均勻沉穩。
??這是第一次直接點破政權與軍權矛盾,二人心照不宣的意識到,他們隱瞞了太多心思。
??景詢揣摩著景韜的話幾分真假,雖然可疑,一時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絕。因景韜確是一個性情中人,一個女人就能換來他的一句不貪軍權的承諾,他求之不得。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不管南桓還要提什麽條件,朕允了。”
??兩個禮官在偏殿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除了知道李承平的生辰八字,生母唐昭儀,乳名甘樂外,他們什麽也不知道了啊!
??這禮冊開頭一句實話,後麵全靠編。自作主張的把她和她的生母給加封了,又編了一堆琴棋書畫歌舞禮樂的愛好,還臨時畫了個畫像貼上去,實打實的一個公主栩栩如生的浮現。
??景韜接過來一看便知真假:“我就不瞞兩位,李承平與我在良邑有過一麵之緣。若是弄錯了人,我就把嫁過來的假公主和三十萬大軍一起送到南桓去。另外——”
??他與景熙對視了一眼,道:“和談的前兩條都廢了,那正在談的通商一事當然也是作罷。”
??景韜指的這個“一麵之緣”是李承平射他一箭的時候,實際上他也沒見過她的樣貌。李承平不見得會信,但是南桓信了就行。
??通商是景熙屬意的,他要靠通商刺激發展大列的經濟,可這樣似乎又讓經濟更為發達的南桓占了便宜,不如在聯姻一事上再給南桓一個小小的壓迫,彰顯一下國風也好。
??言下之意,李承平嫁與不嫁,直接決定和談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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