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賊
元刺史的對策是什麽,孟副將問了,但對方守口如瓶。
??想著旁的地方百姓都吃土了,這個老頭兒還在吱吱歪歪的,孟副將就覺得自己幾乎要按不住身側的長刀。
??元刺史看到孟副將的臉色不好,就嗬嗬地轉移了話題,“那個傅家小子,你們有沒有派人去護著?別被人下了重手。”
??“元大人竟然還記得他的安危,也是難得。”孟副將刺了一句,“在下不知情,因為這不是在下之責。”
??看著元刺史臉色變了,他才慢吞吞地道:“將軍必定會派人去。您還是操心賑災事宜吧。”
??他們想得沒錯,唐將軍暗中派了自己的兩個心腹將士出去,務必保護好村子與那個傅家小公子。
??這一切,東林村的人都一無所知。
??此時的東林村,還在莎莎下著雨。整個村子都籠罩在白霧之中,讓人看不清遠處的山與房子。
??可是這並不能阻止村裏的人繼續忙碌收稻子。可是因為大雨,他們盡管是天亮忙到天黑,動作依舊是比往常天氣好的時候慢了很多。
??有的人家還妄想半夜也去收稻子,卻因為大雨滅掉火把而看不到,才不得不熄了心思。
??這一段時間裏,村子裏都蔓延著一種悲傷。
??還是村長看不過眼,披著蓑衣,見著一個垂頭喪氣的人救開罵,“你也不想想多少地方稻子都沒長成!我們還有稻子收,那簡直就是老天爺可憐我們。要是再這樣埋怨老天爺,他老人家把這福氣收回去了,我看你們怎麽辦!”
??老村長從他家開始到了村口,也不知罵了多少人,重複了多少回,等他往回走的時候,他再想說話,卻發現自己已是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更憂心的是,他們村子有收成,其他地方沒有,他們村子便成了那個全縣最為耀眼的糧食金銀山,不知會惹來多少人暗中的覬覦。
??老村長的擔心不無道理。
??不管別人如何想的,閻尋在跟唐將軍說起東林村的狀況時,頓時有了這個可怕的猜想。他說呢,自己怎麽好像忽略了什麽,現在才驚覺,原來是忘記了一派寧靜下的巨大危險。
??“整個延州,隻有你們路南縣沒遭災,或者說是遭災不嚴重,至少還有秋收。可為何沒有鄰縣的人發現,然後去搜刮你們地裏的糧食?極有可能是有人像猛獸守著自己看重的東西,隻等時機成熟,便將其收入囊中!”
??唐將軍粗著嗓音,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閻尋,仿佛是在責怪閻尋沒有想到這個可能,以做好防備,“幸好派了兩個人去,有什麽風吹草動,也能傳信。”想到閻尋提及的,村裏人冒雨收莊稼,還在屋裏用火塘烤稻子,唐將軍就覺得心酸。如此勤勞又聰明的百姓,他可要好好護著才是。
??閻尋與小五哥聽了唐將軍的話,都很害怕唐將軍的顧慮成了真的。因此,兩人就急著要回去。
??“是要回去。不過最好還是明日再回,跟著老夫幾個兵丁走大道回去。”他可是聽說了這兄弟倆被野豬“追殺”事兒,要不是恰好孟副將經過,這兩人怕是要長留山上。
??兩人答應了,遇到大野豬那樣驚險的事,他們是不想再經曆的了。
??兩人被人帶出去的那一刻,唐將軍再次問到,是否願意來他大營。
??小五哥猶豫了一下,就搖頭了,“我想了想,還是更喜歡掙銀子。”他得供著尋兒弟弟上學堂的呀。
??閻尋卻抓著他的手,急道:“小五哥,你喜歡什麽就做什麽,不用顧著我的!”
??小五哥仍舊搖頭,“我知道自己更喜歡什麽。”
??見此,閻尋便不好再勸,他對著唐將軍說:“小子的願望也不會變。”
??唐將軍歎息一聲,心裏希望閻尋是能說到做到吧,能做到、做好百官之首。
??兩人出了帳篷,才沒走多遠,就看到一個那個被孟副將懟走的傅榆。
??兩人想忽視對方,卻被對方攔住了,傲慢地問他們,是不是見過傅雁聲。
??閻尋悄悄拉了一下小五哥的衣角,對傅榆道:“傅雁聲是誰?小子住在山旮旯裏,沒見過什麽貴公子。”
??傅榆皺眉。他剛才遠遠看著,孟副將手裏拿著的,似乎就是傅雁聲那小子的玉佩,所以,這兩人是在騙他?
??“奉勸你們一句,別跟我耍心眼,不然我叫你們生不如死。”
??“傅公子,這兩位小兄弟,是將軍的客人。你這般恐嚇他們,可有把將軍放在眼裏!”送閻尋出來的人,雖然不是親兵,但也是唐將軍的心腹圈裏的人。本來他們瞧不上傅榆,此時看見他這般威逼閻尋,便不再客氣。
??“你!”傅榆沒想到,竟然被一個小卒子嗬斥了,頓時感到顏麵無存。可在唐將軍帳前,他也不敢放肆,遂陰狠地瞪了一眼閻尋與小五哥之後,便冷笑著越過他們走到唐將軍帳前,朗聲說著告辭。
??唐將軍走到門口,隨意地挽留了幾句,便讓傅榆自去。
??閻尋看著傅榆走遠,總覺得心裏不安得很。
??第二天一大早,閻尋跟小五哥辭別了唐將軍後,就跟幾個兵丁回路南縣。也是唐將軍體恤他們倆沒騎過馬,就讓人準備一輛簡陋的馬車送他們回去。
??但是,閻尋坐在馬車裏,卻吐得天昏地暗。那從窗口裏伸出腦袋一路揚撒著透著“芬芳”的東西,小五哥等人心疼之餘又是好笑。偏生他還不願意歇息,每次停下,他都催著趕路。
??幾個兵丁勸他,其中一個叫王三的漢子笑道:“聽說你小子有什麽鴻鵠之誌,那得多練練,把身體養壯實了,坐馬車不會那麽難受。如此一來,你去讀書趕考才不會被耽誤。”
??閻尋心一緊,知道王三所言非虛,趕緊道謝,感念他的提醒。
??最後,蔫蔫的閻尋還是被那個提醒他的兵大哥提溜到馬上,兩人共乘一騎。
??王三還開玩笑道:“小子啊,我可警告你,坐在馬上可不能吐,要是把我跟我的馬兒熏暈了,你就繼續回去乘馬車!”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就連小五哥也是如此。閻尋真是恨不得暈了過去才好,聽不見這些大哥們的幸災樂禍的笑聲,“你們等著,我以後肯定是文武兼備!”
??可惜了,因為身體不舒服,他的狠話顯得綿軟無力,像是小孩子撒嬌一樣,又是叫大家夥笑了一頓。
??笑聲在蕭瑟的馬路上,顯得格外的鮮活,在某些逃難的人眼裏,也顯得尤為刺耳。
??幾個冒著小雨行進的人,看著閻尋一行人縱馬馳騁、恣意歡樂,不由得想到自己家破人亡,獨留自己遊蕩於世間,心裏不受控製地就湧起了無限怨恨。
??“走,我們跟著他們,看他們去哪裏!”其中一個人咬牙切齒地說道。他之所以這麽說,也是因為閻尋身上衣著普通,想來也不是高門大戶,那麽他們想去“拿”點什麽東西,就不會陷入險境之中。
??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更容易以身犯險。畢竟他們連活都活不下去了,還會顧忌別的東西嗎?
??隻不過,這些吃不飽的人,哪裏跑得過四條腿的高頭大馬?沒一會,閻尋他們的身影就消失在馬路的盡頭。
??“走!沿著這個方向走,我就不信,找不到他們!”
??最後他們到了路南縣邊界。隻不過,他們在這個地方被驅趕了。
??“走走走,這裏不是誰都能過去的。我們路南縣也難過,你們進去了也是要餓死,不如上京城去,有的是達官貴人賞飯吃。”
??驅人說話的,是一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衙役。他身邊還有另外五個同樣麵黑如煞神的衙役。
??麵對如虎如狼的衙役,那幾個難民哀求了許久,最後還是被打跑。
??這些,都是閻尋他們不知道的。此時趕路的閻尋隻覺得慶幸,當初沒有走大路,不然可能被衙役攔著,出不來。
??可是想到他們能抄近路到的宿城,那麽就有可能有其他人抄近路直接到了村裏。
??這麽想著閻尋要歸家的心更為急切。
??緊趕慢趕的,在當天夜裏,到了村口。
??閻尋帶著人直接去了他家。
??還在床上挺屍的傅雁聲,聽到院子裏的動靜,登時坐了起來,趴在床邊往外看,正好聽到閻尋的聲音,“各位大哥,我去點了洗漱房的燈。這些水缸裏的水可以用,你們可以在裏麵換洗衣裳,我跟小五哥先去給你們鋪床。”
??“行,去吧。”
??傅雁聲確定了是閻尋他們,當即激動地壓低嗓子喊閻尋,“小兄弟,你們回來了?有沒有遇到事?信平安送到了嗎?見到唐將軍了嗎?”
??小五哥哼了一聲,想到後山遇到大野豬的狼狽與絕望,到底是念在他為了百姓、為了刺史大人,把諷刺的話都吞了回去。
??閻尋倒是好脾氣,抿嘴笑著道:“沒遇到人,就是遇到了一頭大野豬,被孟副將救了,因此,信也順利送到唐將軍手中。刺史大人那邊現在應是安全的了。”
??“那就好。”傅雁聲高高提起的心,到底是放了下來,“真是對不住你了,小兄弟,讓你平白受到驚嚇。”
??閻尋搖頭。既然他都是立誌要當大官的人,就不能怕這些小事,“他們陪我回來的王三哥、小陳二哥,還有鐵槌哥。他們是唐將軍的人,正好來這邊辦事。各位大哥,他就是傅雁聲。”
??傅雁聲擺擺手,“多謝唐將軍,多謝各位送小兄弟回來。”
??幾個兵大哥憨憨地笑著,說這是他們該做的。
??等到幾人都洗漱了躺在床鋪上時,時間已過了大半個時辰。
??舟車勞頓,大家夥都是躺下之後就進入了夢鄉。
??但是,在睡到半夜的時候,後山方向忽然傳來了一道奇怪的尖哨聲。
??王三一個鯉魚打挺,靜靜地坐在那裏,另外兩個也一樣的姿勢,坐在床鋪上仔細地聽著外麵的動靜。
??讓他絕望的是,同樣的尖哨聲再次響起,“快!起來,敵襲!”
??王三胡亂地穿了鞋子,奔向小五哥與閻尋他們休息的屋子。
??“小五哥!閻尋,敵襲!後山有敵襲!”說完了,看著還有點呆愣的閻尋與小五哥,王三急了,“快去通知村裏人啊!你們別忘了,將軍有派人在後山守著,若是有情況,就會通知我們,剛才我就聽到了兩聲急促尖銳的哨聲,在我們沙場上,就是表示敵人突然襲擊,且距離很短了!”
??閻尋與小五哥立即清醒了。能到村裏的敵人,除了山賊,沒有其他!
??小五哥慶幸自己沒有回家睡,若不然還不能第一時間聽到這個消息。
??“我去通知村長!”小五哥飛奔出去。
??閻尋隻來得及叫王三他們幫忙把糧食裝起來,而自己則是奔向了徐三叔的家。他得讓徐三叔與小荷到家裏來,到時候跟著他一起去前麵山頭的寨子躲賊。
??等他到了徐三叔門口,村裏的大銅鑼也被敲響,聲音急促、刺耳。
??村裏隻有遭遇山賊、強盜等巨大危險時,大銅鑼才會被敲響。此時半夜驟然響起,把所有的人都從睡夢裏叫醒。
??他們甚至來不及罵山賊可恨,一個個的忙碌著把糧食都藏在後院隱蔽的地窖裏。至於糧屋裏,也隨意放些糧食,以迷惑山賊,讓他們以為家裏就那麽一點糧食,好保住後院的糧食。
??然後女人牽著小孩兒,男人挑著一些糧食與鍋直奔前頭高山的寨子。
??村裏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也有一小部分人哭著不肯走。因為他們地裏的糧食一粒都沒收回來。到時山賊來了,豈不是把地裏的都收了去?他們可怎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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