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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後事

  顧承禦自然是不放心她一個人的。


  ??卻也自知拗不過她。


  ??猶豫良晌後,他去了門外。


  ??隻守在門外。


  ??但沒過多久,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因為他深知言哥兒於她意味如何,也知今天這事對她打擊多大。


  ??說來,此時正是她肝腸寸斷,該放聲痛哭的時候,但到了這個時候,房裏卻沒了動靜。


  ??死寂一片,清冷的有些可怕。


  ??起初顧承禦還怕她會做什麽傻事,想從紗窗看看她才想起前兩天為了隔絕,也是為了防止允澤言再去打擾她而早把門窗釘死,從外頭看不進去,裏頭也看不出來。


  ??他倒想找個什麽借口,或是安排個可信之人進去看看。


  ??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這樣未免刻意,一個不慎還會打草驚蛇,得不償失。


  ??如果是在門外試探著問上兩句,或是叩了門,直接進去看又顯唐突,也知道她斷不會回應他。


  ??抓耳撓腮了良晌,他甚至想一舉強闖進去。


  ??便是捆著綁著,日夜不離身的圈禁看守,也再不叫她離開他的視線半步,

  ??他寧願她恨他,當他是個嗜血魔鬼,生生世世都怕他躲他,也絕不允許她做出任何自傷自殘的事。


  ??但他也知道如今的她再沒了軟肋短板,逼得太狠了,隻怕是會適得其反。


  ??也正是因為這樣,心痛之餘,他更多的是懊惱。


  ??他不知道他為什麽總要那麽衝動,上回聽了小人讒言,一步步把路走成如今模樣是,這次害死言哥兒亦如是。


  ??雖然此次言哥兒的死不是出自他手,但不得不承認,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也確實和他脫不開幹係。


  ??他不知道他為什麽一看到安兒咳血,不多問一句就把矛頭指向了言哥兒,為什麽就非要把他捉回來。


  ??退一萬步,既然帶回來了,那好生伺候著,等安兒醒了再行發落也就罷了。


  ??為什麽偏生會疏於看守,讓這麽一個活生生的人吊死在房梁上,直到涼透了竟也沒人發現。


  ??事到如今,他不知道這一步步究竟為何會發展成如今。


  ??更不知道這一發不可收拾的千裏潰該如何收場。


  ??偏生房裏的人還是他的可念不可及。


  ??顧承禦忍不住歎了口氣。


  ??素日最是手段頗多的人,到了這一刻,竟也變得黔驢技窮了。


  ??倒也不是真真兒毫無辦法,隻是怕進一步就會傷到她。


  ??退一步,又怕她傷了她自己。


  ??然後他就這樣在外麵等啊等。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再見到她時,是她自己打開房門出了來。


  ??此刻的她早已擦幹了眼淚,臉上也沒有太多神情,

  ??像是沒了靈魂支配,整個人就呆愣愣的,失神又無助,不知在看何物,不知作何感想,隻抱著言哥兒的屍身一步步往前走。


  ??又好似已經認了命,正默默消化著一切,承受著一切。


  ??顧承禦就看不明白了。


  ??認識她這麽多年,他見過她的清貴傲骨,見過她的喜笑顏顏,也見過她的橫眉冷眼,

  ??賤如螻蟻的求饒,一次次所見的軟弱可欺,對他的厭煩,對他的避讓,


  ??兩人的劍拔弩張,她的咄咄相逼,放棄孩子之時,幾乎沒有半分遲疑的狠辣,還有太多太多。


  ??認識她的這些年,他幾乎見過她的所有樣子,唯獨如今,他從未見過。


  ??或者說,到了現在他才能隱隱感覺得到,對於她,他竟好像從未真正看懂過。


  ??但不知為何,此時的他並不想去試探她眼裏深處究竟是為何物,也不再去執著她恨不恨他,能否再正眼看他一次,而是下意識去攔了她一下,邊輕聲問她要去哪裏。


  ??允今安卻如耳目不聞。


  ??不去看他,也不回應,

  ??就那樣抱著言哥兒的屍身,從他身前而過。


  ??仿若微風一度,走的輕飄又決然。


  ??顧承禦甚至都能感覺得到,此時的她是真的再無牽掛,而他,也再難留住她。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更加不敢放手,生恐一個鬆緩,再回頭時,竟已空空。


  ??卻也知道現在的她已經承受了太多,斷不能再用狠手段去逼迫她。


  ??強勁大掌不輕不重地拽住她衣袖,顧承禦問:“安兒這是要去哪。”


  ??“我、我的意思是,安兒何時回來,……你現在身子不好,回來晚了,耽誤吃藥的時辰,怕是不好的。”


  ??“所以。”


  ??也不知道是實在厭煩他的步步緊逼,還是想給言哥兒留條幹淨的去路,允今安抬眼看向他。


  ??不知意味如何,隻見那眸子如辰星隕落,黑洞洞的,又幹又澀。


  ??“顧侯連入土為安的機會都不能給了嗎?”


  ??頓了片刻,允今安輕聲冷喝,似笑非笑道:“言哥兒後事未全,我就能撒開手一了百了了不成。”


  ??那天。


  ??允家祠堂再添一靈位:“允氏第十二代嫡孫,允澤言之位”。


  ??與此同時,族譜記:


  ??允氏脈,瀚宣二年五月,終。


  ??午後,允今安再次換上孝衣,添了孝鬢,然後一個人在祠堂裏待了很久很久。


  ??不知發生了什麽,隻知從始至終,裏頭不怒不氣,不鬧不怨。


  ??甚至連哭聲,小小的啜泣都沒有。


  ??直到隱隱日落,再見到她時,是為了向顧承禦派來的人交待:母族一脈去的淒慘,怨念過甚,法師言,需血脈至親閉門抄經七七四十九天。


  ??閉門。


  ??四十九天。


  ??這就意味著他將一個多月見不到她。


  ??碰不到聽不到,不能知道她是否安好。


  ??顧承禦焉能甘心。


  ??不過在她說出“相識多年,顧侯始終對我一無所知”的時候,他還是服了軟。


  ??撤了對她監視禁錮,允她一個人去處理母族的後事。


  ??也真真兒強忍著這些日子沒去打攪她。


  ??他不知道的是,他撤了眼線的第三個夜晚,那身瘦影就輕輕轉去了允宅後院外的竹林小亭。


  ??更在第五夜以後,允宅後院進出的人就開始陸續不斷。


  ??他不知道,那些叫他輾轉難眠的日日夜夜,允宅內裏究竟是個什麽光景。


  ??他心心念念的安兒,這些天又該如何度過。


  ??他隻知道,在這場兩敗俱傷的撕扯中,他的外甥皇帝做了大大的和事佬,知道允澤言出事後,沒等他開口,就事先送了撫旨去。


  ??分明隻是十歲出頭,從始至終都不曾為大啟做過半分貢獻的孩子,卻是以柱國之禮發喪。


  ??扶棺百人,陪葬珍品琳琅無數,半個上京城攜一族為其披麻戴孝,設路祭奠,哀悼,祈福。


  ??可謂風光無兩,從古至今,史冊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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