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從無如果
那天,顧若男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著兒子問,五郎何如,她家五郎如今何如。
??見他垂著眼,也不說話,也不做何,顧若男就明白了。
??抓著他又問,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是誰要害她五郎。
??蕭霆熠道:“無人害他,是朕,刑部是接了朕的腰牌,城防,是得了朕的手令。”
??聞言,顧若男當即變了臉,
??翻手一耳光,她幾欲失控的怒喝,他是他親舅舅,是替他打下江山,是佑他如今的親舅舅。
??蕭霆熠卻道他是亂臣賊子。
??他道,當初舅舅叫他韜光養晦,他卻在外廝殺四方,威名遠揚。
??這兩年來,朝臣百官,萬千子民皆道顧侯乃神人也,卻無人知他瀚王,無人知他瀚宣帝。
??天下乃是他蕭家的天下,豈容得他顧承禦一外戚指點江山,
??是了,
??他瞞了所有,
??虛偽也好,所謂情深也罷,
??但那日,素來崇尚孝道的人出言忤逆母後是真,將所有罪責攬去自己身上是真,受盡母後失望又絕情的怒罵也是真。
??而對她,隻一句話:“你走吧。”
??說來慚愧,對於她,其實他也分不清究竟藏有虛偽幾分,情誼幾分。
??隻知道,在她離開上京城的那日,即便新寵在懷,他心裏也空了整整一夜。
??隻是他從未提過,她也從不知的是,昔年的她,驚豔的又何止是那倆人的時光。
??嘉順三十一那年,正是他和蕭霆睿明爭暗鬥之時,突然接一暗信:紹王已私下選定王妃,十八預在香草軒一見。
??他就想,皇兄素來謹慎,這些年莫說王妃,便是側妃,有名分的侍妾都不曾納入一人,如今一聲不吭的選定了王妃,那此人,定是個厲害人物。
??那時的他雖有顧家這一助益,但紹王賢名早在這些年的經營深入人心,他難免要屈居人後,
??再加顧承禦突然招惹了英國公被禁了足,朝中已經有了些風向轉變的跡象。
??所以,那日一早,再次確認了此事的準確性後,他也去了香草軒。
??不說一舉將紹王擊垮,便是拿他一個“結黨營私”的罪證,他也吃罪不起。
??怎料那日見到的並非哪家高官顯赫的姑娘,而是先見了她允今安。
??一身青羅,撩雪拂麵,
??分明見那嬌嬌細弱如雀,站在武將出身的眾人跟前,卻也絲毫無懼。
??“允家曆代清流,不畏強權,不攀權貴。”
??一嗓清麗又藏滿滿傲骨的話更是引得他心裏一動。
??麵對咄咄相逼的蕭凡業,他清楚的聽著她道,“上跪天子,下跪父母,敬天地,拜父母,不知昭陽郡王是想哪一禮受我跪拜。”
??麵對權勢相壓,她道:“對錯自知,何必顛倒黑白。”
??生於皇族,素來理所當然的受著最好最優渥的他,突然聽到這話,難免新奇。
??而這新奇而起的興致,很快就因蕭霆睿的出現而終止。
??原來,她就是皇兄選定的王妃。
??在得知二十二那日這姑娘和皇兄私下見了麵,原本還有些隱隱好感的他瞬間起了厭惡心思。
??是,
??厭惡。
??什麽不畏強權,不攀權貴也不過如此。
??後來,再無意得知她的消息是她和皇兄的賜婚。
??舅舅搶親,外祖戰死沙場,姨母一個接連一個出事,直到顧家敗落。
??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推移,他對這女人的厭惡越發強烈,便如罐子裏的黴素,隨著發酵,越發強烈。
??最終的爆發點,是在顧承禦回京的那一刻。
??將軍百戰,凱旋而歸,
??而顧承禦帶回來的,還有他們的往昔,他們的愛與恨。
??所以,他放任舅舅對那叫他厭惡的女人肆意淩辱。
??即便有時候會傷了皇家顏麵,他也從不阻止。
??於他而言,這一放縱,既可消他心頭之恨,又能籠絡舅舅對他的衷心,還能將那功高蓋主之人惡行無限放大,一石三鳥。
??隻是啊,在習慣性,又深深隱忍之間一次次打探著她的時候,在那次無意將蘭柳兒錯認成她的時候,他好像就逐漸明白了,有些恨,或許從來就不是恨。
??便如她從未提過,他也從不知道的是,他以為隱藏得很好的心思,在她看來,不過是武器之上的磨石一柄。
??自合作以來,她就覺得他身邊人大多都分外眼熟,但一時又說不上來究竟是何處似曾相識。
??直到那天無意撞見他和蘭柳兒的身影,她方醒悟,
??這些人,身形外貌,處事做派,說話風格,竟是和她從前如出一轍。
??再細想他這些年,每每看向她的神色,從未叫出口的嫂嫂,每每外人在他跟前提起舅母二字時,他眼神之怪異。
??隻是時至今日,她已經沒有餘力再去深究其中深意,
??便如言哥兒,她唯一的言哥兒是死在顧承禦府裏,手裏握著的是蘭柳兒的香囊,而蘭柳兒幕後之人是蕭霆熠。
??其中種種,糾葛萬千,她允今安認的卻始終隻有一件事:言哥兒沒了。
??至於是怎麽沒的,是因誰沒的,都沒有那麽重要了。
??那天,茶樓傳言再起。
??“誒!”
??醒木一拍,眾人忙得關了門窗,精神抖擻。
??“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顧侯冒天下之大不韙三迎夫人,惹得眾怒卻終以潰敗,是因何也……”
??眾人不知道的是,就在這時,街道的另一頭正好一前一後過了兩個身影。
??兩人並沒有做過多的停留,隻似有若無的聽著街邊嘈嘈雜雜:“…說也奇怪,聽說昨兒教坊司闖進一群人,也不搶錢,也不為快活,直闖進那蘭香閣就是一通血洗,
??可憐了那花魁,那樣如花似玉的姑娘,竟就被活活吊死在房梁上頭。”
??說著,說話那人還煞有其事的抬手比劃了一下:“舌頭拉的這麽長,眼睛爆得這麽大!”
??那倆人像是耳目不聞,就慢慢走著,
??紅鈴清脆,夕陽瘦馬。
??允今安還是很安靜,趁著似血殘陽,不知喜悲。
??後記:
??“姑娘,如果當初沒有那麽多糾葛,允家無禍,老爺夫人健在,言哥兒安康,顧侯一如往昔疼你敬你,姑娘還會行路此處嗎?”
??“世間萬物,從無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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