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挑釁
那天,顧承禦幾近是踏著似血暮霞跨進了侯府大門。
??額上熱汗青筋交織,眸如晦墨,臉色一陣鐵青一陣灰白,難看至極。
??步步疾而壓勢,快如生風,顯然頂著狂怒而來。
??允今安也當即看出了他的異常,猛地抬頭,但還沒來得及看清來者之勢,就先被他大掌徒然捉住,然後毫不留情的猛然一拽!
??那瞬,在場眾人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因為允今安滾下床榻的那瞬,下意識的揮了手去撐桌案,
??怎料來者已是滿腔攻勢,瘦弱如骨的她哪裏承受得住,
??指尖就在案角那處毫不著力的一撇,帶著藥罐猛翻而下,
??在那暴戾一片的混亂中,眾人甚至都能清楚的聽到她指節折損及指甲斷裂的聲音,
??緊接著就是哐當一聲,藥罐裏的滾燙湯水霎的往她手上盡數潑去。
??她原就身子弱到了極點,再受此一難,不過瞬息她就沒了人色,又白又青的指骨也頓時泛起紅腫,隱隱現出水泡來。
??顧承禦卻似遠遠不夠,跨步近前一把鎖了她的喉,強勢著迫使她抬起臉。
??他斥聲怒喝:“我待你不好嗎?
??難道我待你還不夠好嗎!啊!?”
??來者手段寸寸狠辣如狼,死死盯著她的目光似要即刻就將她生吞活剝:
??“你說外頭流言紛紛,你受盡屈辱,我三媒六聘,昭告天下予你正名!
??應你年少之誓,隻你一人,予你無上榮耀!
??想你兄嫂去的冤,我親自去為你請旨,便是眾矢之的,也不惜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替你去堵了悠悠眾口!
??你說要出去,我當夜下了門禁,
??你要言哥兒平安,我就應了你放他回允家,允了撤兵!
??知你不喜我脾性暴躁,這些時日我為你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你捫心自問,你要何我沒給過你,這些時日,我又還有哪裏對你不住?
??你告訴我,
??來,允今安你告訴我,我究竟還有哪裏對你不住,啊!?”
??說出這些的時候,顧承禦顯然越發氣怒,鉗著她的指骨也不自覺越發用力,
??此刻的允今安便如脫了水的魚,就任他握在掌心,肆意拿捏,肆意發泄,
??但他卻似絲毫不覺解氣,分明見她已是滿臉虛汗,眼裏隱了痛意滿滿,他不但沒有收手之意,而是再度猛地鉗住她下頜,深邃如墨的眸子凶神惡煞的盯著她。
??他怒斥:“允今安你夠了!
??這點伎倆是永遠不夠是嗎,又想做這矯情模樣哄騙我是嗎?”
??眼前這人,滿額青筋,滿眼血絲,可怖得似要吃人,
??可分明這些日,自從接她入侯府以來,莫說暴戾,便是重話都不曾有過,
??便是今兒晨間,他還推開公務陪她用了早膳,還因著她多吃了半碗粥,他連出門都是笑著走的。
??不過幾個時辰就突然完全換了副麵孔,便是不用想她也知道,他是知道了。
??是了,
??他知道了,
??他什麽都知道了。
??而且,從那言辭之間,
??她想他應該不會放過她,
??等著她的,也絕不會單單隻是如今所見的暴戾相向。
??以他手段,想他從前,她不敢去想往後的日子會是何等煎熬,
??也不敢想,這次失策換來的,給言哥兒帶去的又會是何等災禍,
??在那一刻,允今安隻覺得天都暗了。
??她隻是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知道,從何知道的,
??她分明做的很幹淨,分明什麽事情都考慮過啊。
??從她起初知道那東西存在的那一刻,她便想過,隻要她去後院假山摔一跤,
??外出的時候“不慎”跌下馬車,
??或是再受人馬衝撞一次,這孽障或許就能掉個幹淨。
??她甚至連紅花,終生不孕的寒涼之藥都想過。
??可是,不論她選擇哪個都無異於兩種結果,
??——如她所願,或是它頑強的留了下來。
??前者的後果不是牽連鴛鴦羨,就是牽連言哥兒。
??而後者,一定會是顧承禦用盡手段逼她生下來。
??時至今日,她無懼旁人的生死,卻也不想旁人因她而死。
??所以,她一早就想的很清楚:若想獨善其身,想不牽連到任何人,就唯有叫它毀在顧承禦手中。
??這是洗清自身的最好手段,亦是對他從前的懲罰。
??所以,從一開始的次次激怒,到後來的榻間挑釁,再到設法打發了孔嬤嬤,到她去求了半仙的藥。
??每一步都是她的費盡心思,叫他對她下手的心思。
??因為她很清楚顧承禦素來自信至極,但凡是他認定的事情,但凡是出自他的手,他絕對不會再去細查。
??她知道他不可能會接受別人的孩子,更不可能接受一個寫滿汙點的孩子。
??知道如果他下了手,他斷然免不了要對她越發虧欠越發憐憫。
??便是顧承禦一開始說的叫她生下來,他會視如己出,短暫的慌了一下後,她也很快明白過來,
??這孩子在她腹中,他或許毫無知覺;
??但當這孩子生了下來,就那樣活生生站在他身前的時候,照出來的效果完全就是另一般境況,
??這孩子每叫他一聲父親,他每見他一次,每見她親近他一次,他顧承禦就得憶起那事一次,心裏的虧欠就能多上幾分。
??而他的這份虧欠憐憫多上幾分,她替言哥兒爭取的求生退路就能勝算幾分,
??但如今,
??事態全然曝光,滿盤皆輸,所謂憐憫也瞬間變了味。
??她不知道日後的他會如何折磨她,如何囚禁她逼迫她,
??暗無天日的日子又會有多窒息。
??她更不知道他如今所為的紮根之處究竟在哪,爆發點又到了何處,
??是單純的把氣撒完了,就能完了,
??還是早已準備好了對她的道道酷刑,把昔日之痛重回一次?
??顧承禦猶是死死盯著她,粗礪大掌乃至手臂青筋滿布,如蜿蜒毒蛇,鮮活得可怖。
??允今安就被那手死死鉗著,被半仰著頭看著他,
??此時此刻,
??鴛鴦羨中,兩個人,一高一低,一強一弱,形勢早已拍定,
??但在這一刻,在瞧著昔日最是疼惜的小模樣就這樣紅著眼圈對著他的眼的時候,他感受到的不是其它,而是滿滿的挑釁,
??仗著他愛她,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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