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索命
第106章 索命
自那天以後,兩人之間就像再次達成了某種協議,他不為難言哥兒,她則不再做何自傷自殘之事。
只是,從那天起,顧承御就突然少了許多耐心,徹底禁了她不說,也沒再像從前那樣主動找她說話,或是時不時的給她尋些新鮮玩意兒遷就她討好她。
而她,原本他滿腔熱情的時候就甚少搭理他,如今冷了下來,她自然就越發話少了。
有時候翻翻書,有時候體力不支了就躺著歇會兒,
更多時候是一個人獃獃地坐著望著那方院門,也不知是在想哪些眼底不及的去處,還是下一場暴風雨來臨的無可奈何,
卻知她眼底猶如死水一灘,在那呆愣愣的,一愣就是一天,
偶爾開口說話,也只是問問言哥兒的情況,
問他近日過的可好,寒症可有複發,
問他功課可有落下,父親言傳身教之事他可日日銘記於心,字,練得如何,
快到六月了,他可記得要向故去的親長上柱香,可記得明澈舅舅的衣冠冢,
顧侯可有信守承諾,可有為難他苛待於他,
在一一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后,她便又開始陷入沉默。
他不在,她便如那行屍走肉,他來,她則收起書卷,乖乖坐在他身邊。
至始至終,如一捧玩偶,毫無波瀾。
見她這樣,身邊奴僕的日子自然也不會好過,
開始時,這些人也會暗想她不知好歹,甚至還有不少因她受罰的奴人恨她惱她的。
時間長了,見倆人即便夜夜同眠共枕也好像沒有一點和好的意思,身邊人也會勸她,
一遍遍告訴她,這麼這日子了侯爺也不曾留宿外頭,就證明他心裡還是有她的,
至於這些天冷著她,也無非是男人的臉面在作祟,只要她肯低頭示示好,以侯爺對她的心意,斷然還是會疼她的,
知道些內情的奴人便旁敲側擊的勸她,事兒已經發展成如今模樣,這樣僵著也不是長久之事,且不說為了什麼寵愛富貴,便是為了言哥兒,她也該安安分分的做好這侯夫人。
每每聽了這些,允今安只覺好笑,
從開始到現在,在外人眼裡,他始終是寵她疼她的,而她,從來都是在無理取鬧,事情發展至今,也是她不知好歹。
也是,
便如她一開始所想,巴掌到底是沒落到他們臉上,又何來的感同身受。
一群看戲之人,竟也大言不慚要她為了言哥兒,簡直是可笑,
若不是為了兄嫂留下來的這唯一血脈,她又豈會苟活至今!
至於現在的日子,於他,她並不知如何,反正於她而言卻是尤為平靜的。
只要他的鬼爪不伸向言哥兒,如何都是平靜的。
但允今安現在還不知道的是,或說從不想面對的是,她始終低估了顧承御對她的執念程度。
不論是從前的年少情分,還是這於她破敗不堪的身體。
話說,
這天正是中秋。
自顧承御冷著她這些日以來幾乎日日早出晚歸,這天也不例外,寅時剛過,他便已出了門。
不知忙些什麼,也不知去了哪,只知他回來時,她已睡下了。
不過她素來睡得輕,即便他已經很壓著動靜了,在他推開房門的那瞬,她還是被驚得猛打了個顫慄。
來者不為著那點無意冒犯而歉疚,進門后,他只自顧自的脫著外衣,她便也和平日一樣,靜靜合上了眼。
倆人就像合約夫婦似的,又像早已習以為常的老夫老妻,宛若什麼都已經歷,也若什麼從未發生。
他脫了外衣后,走近床榻輕輕撩起床幔簡單看她一眼,然後轉去沐浴,
待收拾乾淨,回房后不輕不重的滅了燈,然後在她身邊躺下,
不去拉她抱她,只靜靜躺著。
而她,也和常日一樣,從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中秋的夜,已經開始有了幾分涼意,伴著陰冷的月光,晚風也極其不安分起來,
撩著紗幔,此起彼伏的寒影不時打在那似睡非睡的眉眼之上,分明白凈又嫻靜,如今看來卻是詭異三分。
這日,算是熬過去了,
她,又為言哥兒賺到一天。
是了,
在入夢的前一刻,她便是這樣想的。
在她看來,如今的每一天都是用苟延殘喘換來的。
殊不知,便是這樣一個即將到期的苟且偷生夜終是被徒然打破。
夜裡,她去了個地方。
密林叢中,陰寒月下青煙縷縷狼嚎四起,
她害怕極了,可身隨步轉,一陣如潮水般洶湧撲面而來的黑鳥壓過後,身邊竟又莫名成了碑墓遍野之地,
而為首之墓,石碑上刻著的,赫然是「允立誠」三字,旁邊的,自然便是張靜姝。
原來兄嫂呵。
允今安原提到喉間的心頓時落了地。
她無言,面對兄嫂,她也不知能說些什麼,
頓了片刻后,只長長嘆了口氣,然後輕輕走過去。
哪知她剛近身兩步,四周徒然陰風四起,原本乾乾淨淨的墓碑頓時蒙塵如故,墓碑上的字也突然即將乾涸的泉眼一般,再定睛一看,竟是湧出陣陣血水來,每當她走近一步,便不受控三分,凝著裊裊青煙,腥臭無比!
允今安當即倒吸一口涼氣,可就當她要收了原打算走近它們的念頭時,又見碑前多了兩身青衣身影,
一人手握戒尺一把,垂著眉眼沒好氣的問她,今兒又去哪玩了,功課可做完了,
另一人則悠哉悠哉歪在桂花樹下的藤椅上喝著茶,邊叫她安姐兒,叫她過去吃糕。
原本詭異又可怖的野地猛地下塌,一陣嗆人的白塵后,四周逐漸凝成一方宅院,無名碑墓成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隨著那娃娃追鬧,
隱約中,她聽到他們叫那娃娃做言哥兒,隨著煙霧散盡,她又看清了正頭匾額。
那是先皇御賜
——「正清」
「長嫂。」
允今安喉間一陣哽痛,頓時紅了眼眶,然而,下一秒她就突然感覺不對勁起來。
嫂嫂素來痴愛槐花,自家院落也從來都是依她喜好槐花為蔭,何時就有了桂花?
就在她猶豫間的那麼半刻,原本前一刻還溫溫柔柔叫她過去的嫂嫂瞬的黑了臉,
再一看,平日最是和善的兄嫂徒然如厲鬼附身,竟索命般倏而箭步上前,凶神惡煞的雙雙死扣著她喉一把將她怒懟在碑墓之上,
適才還在嬉戲打鬧的奴人徒然化成一群從未謀面的小鬼,跟著說著些咒罵的話,不停的用糞泥砸她打她。
他們怒斥她的無能,怒斥她不該活著!
「長嫂…」
她原想解釋些什麼,可想想,好像也沒什麼能說的。
她沒有掙扎,收下細弱指骨,緩緩閉上眼,算是默許了他們的索命。
可隨著她的放棄,那雙手沒有半分憐憫,反是越發肆無忌憚起來,深深嵌進她脖頸,似真要不死不休。
呼吸越來越緊促,她眼底逐漸滲出細淚,她甚至感覺喘不上氣兒了卻也沒有半分想要還手之意。
長嫂。
那是她的長嫂,有著養育之恩,如師如母疼她護她,最終卻因她而死,不得善終的長嫂。
思及至此,她心底不由痛了下,可正當努力睜開眼想在咽氣前再看她最後一眼的那瞬,死掐著她的除了滿臉陰狠的分明是顧承御,哪裡還有什麼長嫂!
是他!
是他要取她性命!
也不知是從哪來的力氣,她伸手胡亂一抓,然後握起手邊的石塊往他猛地一砸,下一刻卻被他事先一把撈起。
一陣寒慄自心底而起,她猛打了個顫慄,猛地睜眼,映入眼帘的正是顧承御。
不過如今兒郎不似夢中那般凶神惡煞,而是只手托著她的肩,另一手撐在她耳邊,蒼勁有力的身子半俯著,帶著三分酒氣,深如霧林的眸子死死盯著她,
那雙眼,她見過。
眼底深意,她也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