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燈籠鬼
如果別人說這種話,那隻是空口威脅而已,但是紅線不同,喊出這一嗓子來的時候,她已經從床上跳下來了,並且滄浪一聲,把劍從劍鞘中抽了出來。
我一把拽過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拉開病房的門奪路而逃。現在我不用擔心白綾找她的麻煩了。她這麽一副生龍活虎的模樣,誰找誰的麻煩還不一定呢。
……
我曾經在北方生活過一段時間,每當冬天的時候,夜裏總是又陰又冷,裹著大衣站在路邊等車,被朔朔寒風吹得瑟瑟發抖,哈出一口氣,都能看到一團白霧,這時候隻能不停地跺腳取暖,探著脖子向遠處張望,看看公交車有沒有出現。
有很多次,遠處都飄過來烤紅薯的香味,讓人心中生出來一絲暖意。這種場景給我的印象很深刻,所以現在一提起來烤紅薯,我總能想起北方的寒冷的夜晚。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心不在焉的下樓,中途差點撞到人都渾然不覺。不知道湖城這南方小城有沒有烤紅薯。如果買不到,隻能怪紅線運氣不好。
走出醫院的時候,外麵的天已經徹底黑了。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全是回家休息的。
我拍了拍自己的腦門:“紅線這家夥,和我非親非故的,我把她救回來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幹嘛還要聽她使喚?吃什麽烤紅薯,有一碗麵條就算不錯了。”
想到這裏,我想直接回林老爺子家睡大覺算了。可是想想紅線那寒光閃閃的長劍,我長歎一聲,停下腳步在街上張望。
我記得距離醫院不遠,有一個夜市,不知道那裏有沒有烤紅薯。
夜市並不大,稀稀落落的有十幾個攤子,而遊客就更少了,還不如小販多。看起來冷冷清清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當真聞到了烤紅薯的味道,於是興衝衝的走過去了。
賣烤紅薯的是個老頭,正懶洋洋的坐在凳子上發呆,看見我過來了,連忙熱情的招呼。
“我是北方人,兒子在湖城上班,把我接過來了。”老頭一邊掀開爐子,一邊和我閑聊:“我就尋思著,人不能歇著,越老越不能歇著,不然把身子骨都歇廢了。幹脆就出來賣紅薯吧,咱以前不是幹這個的嗎。沒想到啊,這玩意在北方賣的挺火,到了湖城生意差得要命。”
“嘿嘿,老爺子。這東西冬天賣比較好。你想啊,刮著冷風,又冷又餓的,買你一塊紅薯,又能填飽肚子,又能暖手,多好?”我熱情的給老頭傳授經驗。
“是啊,是啊,我也知道。可是這他娘的,湖城冬天和夏天也差不了多少啊。太熱了,太熱了,真是活受罪。”老頭憤憤不平的罵老天爺,而我聽得嘿嘿直笑。
……
“朋友,要我帶你去陰間轉轉嗎?”忽然有人拍了下我的後背。
我的心咯噔一下,猛地轉過身子來了,同時探手入懷,握住了斷劍。
可是我轉身一看就釋然了。我身後站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正衝我做鬼臉。他手裏提著一隻紅燈籠,上麵寫著“燈籠鬼”三個字。
小孩提著燈籠繞著我轉圈,嘴裏念念有詞:“燈籠鬼,鬼燈籠。紅衣綠褲,頭發亂蓬蓬……”
賣紅薯的老頭拽住小孩:“小子,從哪弄來的?”
小孩撲在老頭懷裏:“爺爺,我想買燈籠鬼。”他朝遠處指了指。
那裏有個賣燈籠的小攤,上麵掛著大大小小的燈籠,有的印著燈籠鬼,有的畫著判官鍾馗,有不少小孩正在那邊圍觀。
“今天還沒幾個掙錢呢,又花錢。”老頭嘀嘀咕咕,不過還是掏出錢來,遞給小孩了。
那小孩興高采烈的去付賬了。
“這是你孫子?”我衝老頭笑了笑。
“是啊,我孫子,皮得很,就喜歡這些古怪玩意,也不嫌晦氣。”老頭一臉嫌棄,可是眼睛裏全是溺愛。
紅薯已經包好了,我提著它快步向醫院走去。
一路上熱氣從紙袋裏冒出來,讓我垂涎不已,幸好醫院距離夜市不遠,不然的話,我肯定忍不住把它吃光了。
“大色狼,大色狼。”我聽到有人輕聲叫我。
我愣了一下,停住腳步,向周圍張望了一下,可是什麽都沒有看到。
“難道是幻聽了?”我撓了撓頭,繼續向前走。
“大色狼,我在這裏。”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這次我不可能再聽錯,我循聲向那個方向看過去,那裏有一顆大槐樹,枝繁葉茂,黑壓壓的一片,樹下光線很暗,隱隱約約,似乎有個黑影在下麵。
“大色狼,我在樹下。”那個聲音又說話了。
“是……是紅線嗎?”
“嗯,是我。”
我笑著走過去:“你從醫院出來了?就這麽想吃紅薯?”
“別,你別過來。”那黑影向後退了退:“你離我遠點,我受不住。”
“什麽意思?你怎麽了?”我有點摸不著頭腦,紅線怎麽怪怪的?
我正要再問的時候,兜裏的電話忽然響起來了。我疑惑得接起來,裏麵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是胡先生嗎?”
“嗯,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張醫生,給紅線女士做手術的那一個。我們之前見過。”
我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怎麽了?”
“你最好趕快回來一趟。”張醫生的語氣很沉重:“她的情況很不好,突然昏迷,而且各項生命體征都在下降,我估計她撐不到天亮。”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衝電話裏麵急吼吼的叫了一聲:“怎麽可能?我走的時候她還能拔劍呢。而且你也說了,隻是失血過多,現在怎麽回事?”
“這個,我們也在查。”張醫生有些無奈:“胡先生,你是年輕人,應該理解我們,醫生不是活神仙,不是所有的病都能……”
“我不聽這個,我回去之前,你得讓她活著。”張醫生還要說什麽,而我啪的一聲掛了電話。我有點擔心他跟我說:“紅線女士現在就停止心跳了。”
“大色狼,他可能救不了我了。”樹下的黑影有些慘兮兮的說了一句。
“嗯?等等,如果紅線正在醫院搶救,你是誰?”我這時候才想起來,還有另一個自稱紅線的人站在我麵前。
“我嗎?嗬嗬,我也是紅線。”她苦笑了一聲:“我跟你說過,道士死後,都會有元神,我就是元神。換句話說,我其實已經死了。”
我的心猛的一沉:“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你走了之後,我感覺有些累,就去床上睡下了。後來窗外來了一陣風,裹著我的元神,到了這裏。我身不由己,隻能隨著風飄飄蕩蕩,好容易才抓住了這顆老樹。”
我心裏五味雜陳,難道忙了一晚上,還是沒能救活紅線?我下意識的向她走過去,至少看看她現在是什麽情況。
“你別過來,快退後。”紅線忽然淒厲的叫了一聲。與此同時,她的魂魄開始劇烈的晃動,先是在打寒戰一樣。
我連忙向後退了幾步,關切的問:“你怎麽了?”
“我……我現在隻是一縷元神,脆弱的很。你是男人,陽氣太盛,你距離我太近,有可能把我衝散。”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越來越艱難:“你快幫我招魂,把我封到肉身裏麵,我堅持不了多久了。”
“招魂,招魂。”我急得滿頭大汗:“怎麽招魂來著?對,用紙燈籠,叫你的名字。你等我,我去找燈籠。”我想起夜市的紅燈籠來了。
“你快去吧,我等你。”紅線死死地抱著槐樹,聲音可憐的很。
我撒腿狂奔,向夜市跑去。然而,等我趕到夜市的時候,頓時呆住了。
這裏幹幹淨淨,冷冷清清,隻有昏黃的路燈照著黑乎乎的路麵。哪有什麽小販?哪有什麽顧客?
剛才的人呢?去哪了?
垃圾桶旁邊忽然躥出來一團火光,借著火光,我看到有個男人正蹲在地上。影子長長的拖在地上,看起來形單影隻,有點可憐。
我疑惑得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這裏的夜市呢?”
男人抬起頭來,滿臉淚痕,他在哭?我很意外。
“這裏的夜市早就散了。”男人簡單的回了一句。
“散了?還是在幾天前?”我有點轉不過彎來。
“嗯,是在幾天前。唉,那天晚上,有個老人帶著孫子在這裏賣紅薯。碰見個酒駕的,從機動車道上躥出來,把一老一小撞死了。出了人命,誰也不敢在這裏擺攤了,已經改了地方。”男人擦了一把眼淚,撥弄著眼前的火堆。
“賣紅薯的老人?帶著孫子?他們已經死了?我剛才遇見的是鬼?”我頭皮有點發麻。
我把手裏的紙袋子打開。看到剛剛買到的紅薯還在,隻不過撲鼻的香味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紙灰味。
紅薯根本沒有烤熟,隻是在紙灰裏滾了一遍而已。
“其實,那賣紅薯的老頭,就是我那老父親。”男人在火堆裏扔了一疊紙錢:“那小孩,就是我兒子。今天是頭七。我來給他們燒兩張。唉,以前我也來這裏轉轉,問問他生意好不好。沒想到一轉眼,就陰陽兩隔了。”
男人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我也深深地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問:“那你知不知道,新的夜市在哪?那個賣燈籠的也去了嗎?”
“賣燈籠的?夜市沒有賣燈籠的啊。”男人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