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章 暖意
翌日。
紫嵐煙在山中鳥兒的清脆啼鳴中醒來,隻覺鳥聲婉轉,竟是從未體會過的好聽。
凝神細聽時,卻聽到耳畔傳來一陣輕笑。
紫嵐煙不滿的轉頭,當她看到藍玉暖一臉寵溺的笑時,才驚覺自己有多麽孩子氣。
“從未見你對什麽東西如此上心。不過,山間的鳥叫自然是極悅耳的。”藍玉暖輕聲道,似乎怕驚擾了紫嵐煙難得的迷茫。
紫嵐煙眨眨眼,竟有一種十分安心的感覺。
這種感覺,有多久沒有體味過了?從她三歲起,從爹爹和娘親相繼離開起……
她從未把自己當做成孩子。三歲,父親被家族帶走,母親帶著她四處奔逃,躲避四麵八方射來的明槍暗箭。三歲半,母親被她所在的家族帶回,她成了孤兒,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四歲,她練功走火入魔,孤身一人殺上雪山,將雪山所有機關設置全部破壞,為雪山上的無極老人所救。三歲到四歲,一年時間,她從隻是先天體弱,身中至毒素心的孩童變到體內集天下至毒於一身,連血液都是劇毒的、身體千瘡百孔的小少年……她從來不是孩子。
一雙溫暖的手伸過來,抱住了她。紫嵐煙一怔。
“乖。”藍玉暖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紫嵐煙將自己縮成一個毛團。
藍玉暖拍拍她的背。紫嵐煙的痛,他懂。但是他不說,隻是無言的安慰:我在。
良久,紫嵐煙從藍玉暖懷中抬起頭。
“太陽都要曬屁股了。”藍玉暖笑,抱著紫嵐煙落到地上。
紫嵐煙嫌棄地揮開他:“一把骨頭,硌著生疼。”
藍玉暖笑,也不計較紫嵐煙的心口不一,“師傅大概正等著我們開早飯呢。”
“唔。”麵對好脾氣的藍玉暖,紫嵐煙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
藍玉暖抬腳就走,紫嵐煙跟在他身後,但在走了幾步後轉頭瞥了一眼藍山的深處。
“撲棱棱——”那一眼,沒有殺氣,但,激起了一片飛鳥。
用過早飯,紫嵐煙和藍玉暖散起了步。
“嵐煙姐姐,玉暖哥哥——”一個小女孩從後麵追過來,小辮子在身後一甩一甩。
“姐姐,哥哥。”小女孩抱住藍玉暖的腿,歡喜的叫,小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歌兒起得真早!”紫嵐煙蹲下身來,摸摸小女孩的頭:“其他的哥哥姐姐呢?”
歌兒立刻鬆了藍玉暖的腿,去抱紫嵐煙:“哥哥姐姐在上早課,水先生說,歌兒還小,要再過兩年才能上早課。”
藍玉暖也蹲下來:“那別的弟弟妹妹呢?”
“弟弟妹妹在睡覺!還有的在玩。聽到姐姐和哥哥來了,大家都在找姐姐和哥哥。歌兒跑的最快!”歌兒歡快地答道,“他們就要到了!”
以紫嵐煙和藍玉暖的修為,自是聽到了不遠處雜亂的腳步聲。
很快,幾個與歌兒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跑來,邊跑便喊著“哥哥”和“姐姐”。
紫嵐煙與藍玉暖被孩子們圍得嚴嚴實實,孩子們因為跑步而小臉紅紅,很是可愛。
“姐姐,你終於來看我們了。”
“哥哥,你有半年沒來了呢。”
“姐姐也是,有一年沒來了,過年都沒有給我們帶紅包。”
“哥哥從來都沒給我們發過紅包。”
……
將這些五六歲的孩子們打發回去吃早飯後,紫嵐煙和藍玉暖靜靜在山路上走著。
“沒想到,他們這麽小,就記得我們了。”藍玉暖笑著歎息。
“還記得我們多久沒來看他們,記得你沒有給過紅包。”紫嵐煙笑答。
藍玉暖笑著搖頭:“小孩子家,要紅包做什麽。”
“留著也好做念想啊,畢竟都是曾經落魄的孩子,對貧窮很厭惡的。”紫嵐煙道。
藍玉暖一歎:“也是。”他轉念一想,“可別被你都培養成小財迷。”已經有好幾個先例了。
“財迷有什麽不好?”紫嵐煙不以為然,梅蘭竹菊四閣不是被那些財迷打理的很好?
“都鑽到錢眼裏去了。”藍玉暖想到梅蘭竹菊四閣的當家,笑道。
紫嵐煙摸摸下巴:“我怎麽不覺得?”
藍玉暖看了她一眼:“雖說這麽說有點不對……兒不嫌母醜。”
紫嵐煙眼角一跳。
“情人眼裏出西施?”藍玉暖想了一會說。
紫嵐煙眼角又是一跳。
“還是蛇鼠一窩?”藍玉暖虛心請教。
紫嵐煙按住眼皮子。
“果然,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藍玉暖苦思冥想了一陣,道。
紫嵐煙深深吸進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藍玉暖看她周身已無一絲冷意,便適時的轉開了話題。“有些事,現在想起來就像夢一樣。”
紫嵐煙不語。雖說知道藍玉暖剛才的調笑是為了安撫她,但心裏還是有些哭笑不得的,便索性不開口,做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我十歲時候藍冽的突然翻臉,我十歲那年無休無止的刺殺,還有我十歲那年我們的初見。”藍玉暖笑著回憶,“我十歲那年初見你時,全然不覺你隻有五歲……明明那麽小一個孩子,卻能揮手間放倒二十個二流殺手……不止是一身高強的武功,還有你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連藍冽都未曾給過我那樣的感覺……”藍玉暖笑笑,意識到自己可能會觸及紫嵐煙痛苦的過往,又轉開了話題,“藍山很安靜,沒有一撥退去一撥又來的刺客,沒有姨娘討人厭的嘴臉……我當時就想,如果我能一輩子都呆在藍山,最後老死在這裏,長眠在這裏,我就很滿足了。但是,你不給我安生,不許我無所事事。我十二歲的時候,整日就是隨意的練練武功,和師傅下下棋,你卻跑來問我,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唉……”
紫嵐煙知道藍玉暖對她七歲時的那場質問極為怨念,便開口解釋:“我其實一向不鼓勵人複仇,但我也不主張一個人就那麽窩窩囊囊一輩子。尤其是你,明明是藍家的嫡子,卻淪落到那種地步……一個人,該有什麽,該在什麽地位,便該好好的在那個地方,而不是忍著。打落牙齒和血吞是很難受的。”
“我自然知道你是好意。你早早就把藍家給我和玉晗留下了,那年的事隻是不想我麻痹自己而已……”藍玉暖苦笑一聲,“我在一夜之間一無所有,除了忍,還能怎麽樣呢……”
“我怕你抑鬱。”紫嵐煙道。當年的藍玉暖必然是不甘的,但他沒有對抗藍冽的手段,隻能自我麻痹,或是抑鬱著過日子。而抑鬱,對習武之人而言,是致命的。
“我怎麽會把精力時間花在無謂的抑鬱上……十二歲的時候我就下了決心,他藍冽在意什麽,我就要毀了什麽。有這麽宏偉的目標,我哪有功夫抑鬱啊。”藍玉暖自嘲一般道。
紫嵐煙眸子一閃:“別這麽消極。不是讓自己沒工夫抑鬱,而是讓自己內心強大,不會抑鬱。這一點玉晗比你做的好。”
“那是我弟弟。”藍玉暖把後麵三個字咬的極重。
“也不過幾日之前才醒悟過來的。”紫嵐煙不看他的臉色,涼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