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曬月亮
天色將晚,客棧外的蘭花花紋的旗子還是舒適的在風中招展。
客棧內,紫嵐煙窩在錦緞做麵子的被褥中。
“紫玉,起來啦,可以用晚膳了。”藍玉暖坐在客棧房間裏的桌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子,“崖闌特意吩咐了人給你燉了補身子的湯藥,還有特意給你做的藥膳,趕緊的起來吃,把身子養養好。”
紫嵐煙蹭了蹭被褥,還欲賴床。
“別懶了……起來了啦……”藍玉暖有些無奈地站起身來,“崖闌已經把玉晗和北辰煜北辰烽接到這裏來了,你好歹去看看。”
“不去……誰愛去誰去……”紫嵐煙翻了個身,將烏黑的發絲鋪了一榻,“別吵……”
“起來……”藍玉暖伸手去推這賴床的家夥,“湯藥和藥膳會涼的,涼了就浪費那些大好的藥材了,你別浪費了崖闌那小子的一片孝敬之心。那鐵公雞一樣的臭小子,好不容易肯自掏腰包給你熬點好東西,說什麽也不能不用吧。”
紫嵐煙不耐地一揮手,“讓他放在爐子上溫著,什麽時候我想吃了再說。”
“不成,錯過了剛出鍋的時間藥效要打折扣的。”藍玉暖拉長臉,“再睡下去晚上睡不著,趕緊起來,別睡的全身無力。”
紫嵐煙被他煩不過,撅著嘴爬起來,“你調息過來了?影呢?”
“我自然調息過來了,又不算是什麽大事。影就更沒事了,他的底子那麽好……”藍玉暖搭了一把手,將紫嵐煙拉起來,“隻有你比較麻煩。”
紫嵐煙趁機扣住他的手腕,探視了一番,不善地眯起眼,“這叫沒事?你起碼一個月不能用血脈之力,半個月內也不能太過操勞,這也叫沒事?那什麽叫有事?”
藍玉暖也不收回手,隻是幹笑了一聲,“我們反正都沒傷到身體,再加上底子好,修養一番說不定還能再有突破。畢竟和你的血脈之力比起來,我們的都稍稍顯得稀薄了些,如今正好放空,說不定還能重塑牢固的基礎,反倒是好事呢。”
紫嵐煙把嘴一撇,“還有理了?”
“我又沒錯,怎麽就不能有理了?”藍玉暖笑。
紫嵐煙望了望屋頂,“影,下來讓我看看。”
影聞言,真個跳下了房梁,伸手讓紫嵐煙探知。紫嵐煙的手指在他手腕上稍作停留,不由點點頭:“到底是影。”她歪著腦袋想了一會,“這幾日朝陽初升那時的天地靈氣可別錯過了,正午陽氣最濃的時候也別做雜事,好好吐納一番,想來會有精進。”
影沉穩頷首。
“至於你,”紫嵐煙轉向藍玉暖,“日落的時候,還有夜間,這幾天就別忙活別的了,好好靜心修煉吧,在房頂上沐浴一下月華,好處多多。”
“曬月亮?不錯的提議。”藍玉暖倒是笑了笑,“我去玉晗的屋頂上看星星月亮去,一起來不?還可以談談天說說地,吐槽一下這陣子的刺殺,商討一下接下來的動作,如何?”
“我可沒你那麽好的興致。晚上風涼,我還是呆在屋裏比較好。”紫嵐煙以手代梳理了理頭發,“走,去看看崖闌弄的什麽好東西。”
客棧的廚房。
紫嵐煙用手敲了敲火上燉著的藥爐子:“藥材不錯,方子也不錯,崖闌有心了。”
崖闌以扇子掩住唇角的笑意:“這藥方可是玉暖公子開的呢,上麵可都是好藥材。我雖知他是想訛我,但是出於為公子的身體考慮,我還是按著那方子上開的藥抓了。”
藍玉暖瞥了他一臉“誇我吧誇我吧”的表情,“哼”了一聲,“大不了回去我把這份錢還給你就是了,這點也值得你蘭閣的當家這麽拐著彎的提醒我?”
“我這不是向公子報告一下嘛……”崖闌挑著眉笑,“不過既然玉暖公子想要出錢,崖闌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真真是鐵公雞,雁過拔毛。不就是幾十兩的銀子嘛,我出就是。”藍玉暖看了看藥罐子裏的東西,“還算你有良心,沒有偷工減料。”
“我們做的可都是誠信生意,從不幹虧心事的!”崖闌叫了起來,“公子經商首訓,誠信為本,要是暗地裏有什麽小動作,不管是誰,都要被拖到暗堂狠狠的罰的,我可不敢!”他頓了一下,“再說了,什麽叫不就是幾十兩啊,那幾十兩可夠平常百姓人家和和美美地過個三五年了呢!不是小數目啊!”
“成,這是大數目……”藍玉暖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要是他不認輸,那麽下一刻崖闌就會把紫嵐煙以前寫的經商注意點裏麵關於誠信的東西開始長篇大論地煩他,他還是識相一點的早早認錯吧。
那邊,紫嵐煙早已將湯藥倒了出來,捧著碗小口小口的喝那藥。
“如何啊公子?”崖闌看見紫嵐煙微微皺眉,以為這藥有問題,立刻緊張起來。
“甚好。”紫嵐煙點點頭,“玉暖開的藥方好,你抓的藥好,這熬藥的功夫也是正好。”
“那你為什麽皺眉?”崖闌著實細致。
“啊……碗有些燙……”紫嵐煙想到她捧起藥碗時候的麵部表情,似乎是有細微的皺眉,“因為短時間內不能再用內力和血脈之力,沒辦法冷卻這碗藥,但是一時間忘了這茬。”
“是這樣。”崖闌點點頭,“公子要注意身體啊,可不能再累著自己,要不然我們都不依的。要是公子再出事,大概階莓、石築、澗橘還有我會殺到北國東宮去……”
紫嵐煙挑眉,“那要是東宮是空的呢?”
崖闌很認真地想了一會,道:“殺到藍家去。”
“藍家怎麽躺槍了?”藍玉暖不解。
“這個節骨眼,想對付公子的不外乎藍家那群不長眼的和北辰太子的對手了,既然北辰太子人找不到,那就去藍家啊。”崖闌振振有詞。
“那為什麽先是找北辰煜而不是北辰煜的敵手呢?”藍玉暖問。
“因為他沒保護好公子啊。”崖闌一臉的理所當然,“不找他找誰?”
藍玉暖瞪了瞪眼,“噗嗤”一聲笑了,“哎喲喂,這邏輯……”
“藍家可不是躺槍。”崖闌不看笑得毫無形象的藍玉暖,皺眉道:“藍家幹的壞事不少,隻是這次撞到我們槍口上而已。”
“夜路走多了……”紫嵐煙喝完藥,將碗放到桌上,“我還不至於連自己都保護不好。不過藍家的事大家都別插手,那是他們兄弟倆的。”
崖闌點點頭:“我聽公子的。”
“那邊的是什麽藥?也快好了嘛。”藍玉暖看到邊上的藥罐子,岔開話頭,“是療傷的?”
崖闌順著他的眼神看去,笑了笑:“那是玉晗公子自己開的藥,我看他們三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就加了點好東西。”
“什麽好東西?”藍玉暖走進了細嗅,“唔,你居然舍得?”
“自然舍得。現在正是示好的時機,這機會不抓住的話,接下來麻煩不說,還有……”崖闌走過去將火調小,“現在他們的狀況越好,勝算就越大,對我們這邊的好處就越大。”
藍玉暖點點頭:“果然是商人本色。不過,這筆生意,做的好。”
“這是自然。”崖闌端起藥罐,“我現在去送藥,公子與玉暖公子自便吧。”
“這還用得著你說?”藍玉暖笑著趕人,“別忘了你家公子的藥膳,好了就端上來。”
“知道啦……”崖闌端著藥罐邁腳出門,“公子的事我不會忘的,您老就放心吧。”
“這小子。”藍玉暖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真是個謀權謀利的好手。”說罷,他又微微歎了口氣,“不知玉晗現在怎樣了。”
“擔心的話就去看看好了,你不是有人皮麵具嗎?就算給掉了三張,一張兩張總還是有的。”紫嵐煙靠著桌子,懶洋洋道,“不放心就去親眼看看,有什麽好糾結的。”
“你說的輕巧。”藍玉暖笑著扶額,“近人情怯可不是說著玩的,我是真的不敢。”
“說起來,貌似一些雙胞胎之間有心電感應的……”紫嵐煙單手撐著下巴,意料中的看到藍玉暖微微著慌的樣子,“話說,你跟著玉晗這麽久,他有沒有感應出什麽?”
藍玉暖瞪了看好戲的紫嵐煙一眼,迅速調整好情緒,故作鎮靜:“心電感應要生死關頭才會有的,還是極少的雙胞胎才有,我和玉晗之間沒有那玩意。”
“是嗎?”紫嵐煙好整以暇,“文修文練和若即若離之間都有極強大的感應呢……連兄弟幹了什麽事他們都能互相感應到,一樣的雙胞胎,怎麽到了你這邊,倒沒了?”
藍玉暖皺眉。
“大抵你是分不清什麽是感應。”紫嵐煙歎了口氣,“其實感應不一定非要雙胞胎之間才會有,很親密的人之間基本都會有,隻是他們不一定能發現罷了。”
藍玉暖猶疑著。
“你就去看看吧,之前不是很好嗎?出了事我給你頂著。”紫嵐煙道,“你跟了玉晗一路他都不知道,不會有事的。”
藍玉暖還是猶豫。
“算了,我不管你了。”紫嵐煙看著外麵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天色,抬步就往她自己的房間走,又回頭叮囑了一句:“記得曬月亮。”
藍玉暖看著紫嵐煙走開,將“曬月亮”三個字念了幾遍,忽而一笑。
“皇兄,給你添麻煩了。”玉晗站在北辰煜邊上,低著頭。
北辰煜歎息一聲,拍了拍他的肩:“別說傻話。”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北辰烽,“我們都低估了對手的實力和狠心,這次他們似乎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他又苦笑一聲,“烽這個樣子……這樣脆弱的樣子,大概天下無人見過。”
玉晗眨了眨眼,北辰烽當時崩潰的樣子他是看在眼裏的。一個總是在戰場上英姿煞爽的人,一個已經看慣了生死的人,誰會想到他也會有那樣的樣子呢……他歎了一口氣,道:“很快會好起來的。”
北辰煜點點頭,突然轉頭打量玉晗:“你有沒有受傷?這一路不太平吧?”
“嗯……我沒事。”玉晗有些遲疑,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語言。紫嵐煙顯然還不想暴露她的實力和勢力,他也不好告訴北辰煜是因為紫嵐煙的緣故他才一路平安。可是他又不想欺瞞皇兄……
正在玉晗遲疑的時候,房門口響起了敲門聲。“玉公子在嗎?藥好了。”
北辰煜看了玉晗一眼,揚聲道:“進來吧。”
“好的。”崖闌用腳踢開門進得房內,又用腳把房門合上,將手中端著的藥罐子放在桌上,道:“兩位公子,藥好了。”
玉晗順勢走過去,掀開藥罐的蓋子,聞了聞味道。
崖闌注意到北辰煜審視的目光和玉晗探索的目光,分別回了一個頗為友好的微笑。
北辰煜見崖闌笑得不卑不亢,不由開口詢問:“不知當家的是怎麽知曉我們的行蹤?”崖闌之前說服北辰煜跟他回來的時候自稱客棧的掌櫃,但是北辰煜顯然不信這樣的敷衍,便稱呼他為當家的。
“這位公子可是開玩笑了。在下不過是順道路過罷了,何曾得知幾位的行蹤了呢?”崖闌搖著扇子笑得得體,“我一個小小的客棧掌櫃,不過是見幾位公子衣著華美,氣質又好,想來非富即貴,才相邀來做客罷了,公子莫要多心。”
“這麽說來,當家的為何帶著馬匹隨從順道路過呢?一個小小的客棧掌櫃,又是如何有是個武功高強的隨從的呢?再有,看當家的衣著與談吐,怕當家的也不是簡單的人物。”北辰煜眯著眼,暗暗給微笑著的崖闌施加壓力。
崖闌笑得雲淡風輕,“在下隻個生意人罷了,怎麽就不簡單了?”他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陣,突然以扇柄敲擊了手掌,“也是,這亂世,做生意也是困難的,在下在商場打拚了幾年了,想來是曆練出來了。畢竟,商場如戰場,公子認為如何?”
北辰煜仍是眯著眼,心下卻暗暗讚賞這年輕人的定力。能抵得住他的氣勢的人極少,而這位看起來至多不過弱冠之齡的少年居然還能談笑自若……他一邊讚賞,一邊又加深了探究之心。
崖闌見北辰煜不答,便打開扇子扇了扇風,“在下不過是想做生意罷了,公子若是不願與在下做生意,何必如此盤問。”
北辰煜看著崖闌手中扇子的扇麵,壓抑著深深吸了一口氣:“既是做生意,那麽當家的誠意呢?想來當家的不會介意我確認一下吧?”
崖闌微笑著點頭,將北辰煜引至窗邊,“公子請看,這夏夜的風可是吹得人舒適呢。”他閑扯了幾句話,又將手中的扇子給了北辰煜,“若是公子還是覺得天氣悶熱,在下便贈把扇子,聊表誠意。”
北辰煜清晰地看到了客棧門口微微搖晃的畫著蘭花的燈籠和黑暗中招搖的繪著蘭花的旗麵,又仔細看了看崖闌遞來的扇子的扇麵,深深舒了一口氣。
崖闌合上窗,微笑著道:“不知公子對崖闌的誠意是否滿意?”
北辰煜看了他一眼。
“崖闌從不強買強賣。”崖闌笑得愈發燦爛,“崖闌隻會跟公子分析利弊。”
北辰煜將扇子還給崖闌,看向屋裏躺著的北辰烽。
崖闌順著北辰煜的目光看過去,看到玉晗正小心翼翼地將藥喂給北辰烽。
“崖邊之蘭,堅忍不拔,又高潔隱逸,當家的好名字。”北辰煜突然出聲。
“不敢當不敢當。”崖闌笑著搖扇子,“崖闌一身的銅臭味,可是汙了‘蘭’這個字。再者,這名字中的‘闌’字,是燈火盡闌珊之‘闌’。”
“……亦是好字。”北辰煜低聲道。
“公子的名姓已不是好可以形容的了。”崖闌笑道,“三位都是貴人。”
北辰煜微微皺眉。
“崖闌先行告退,左右手邊兩間與對麵幾間房亦是空房。”崖闌點到即止,又加了一句。
“勞煩當家的了。”北辰煜語氣不鹹不淡。
崖闌微笑著端起倒掉了湯藥的藥罐子。
玉晗目送著崖闌出了房門,道:“這藥極好,大約再過三四個時辰烽哥就能醒了。”
“嗯。”北辰煜隨意地應了一聲,“烽的傷勢如今如何了?”
“那掌櫃給的金瘡藥亦是極好的。”玉晗道,“皇兄是不是也用一些?”
北辰煜看了看一身繃帶的北辰烽,抿了抿唇:“我的傷無礙,都給烽用吧。”
玉晗看了看安靜的北辰烽,又看了看之前客棧裏的小二送來的包裹,還有他們自己的包裹,道:“藥物足夠,還有換洗的衣物,皇兄還是用些藥吧。”
北辰煜挑眉,隨意地翻了翻桌上的包裹,見東西果然豐富,便拉了鈴叫小二。
“這家店真是別出心裁。”北辰煜一邊拉鈴一邊歎息,“這種方式不知是誰最先開始用的,既討巧,又方便,還照顧了客人的需要。”
“是啊,那人是個人才。”玉晗也道。
北辰煜吩咐了上來敲門的小二準備熱水,又叫玉晗:“你也好好清洗一下吧,這一路大家都辛苦了。”
“我倒是不辛苦,辛苦的是你們。”玉晗想到一路的艱險,勉強地笑了笑。
北辰煜想到什麽一般的回頭:“是了,你……”他剛說了三個字,又歎了口氣,道:“罷了,你好便好。”他還記得玉晗不見的那會的心慌與後悔,既然現在玉晗已經回來了,那他還計較那麽多幹什麽呢。
玉晗自然明白北辰煜的意思,他扯出一個笑容:“我想,總有一天皇兄會知道的。哪怕現在我不能說。”
北辰煜深深看了他一眼,點頭:“好。”
房頂上,曬月亮的人看著天上飄得迅速的雲,微微歎了一聲:“這不能說和說了有差嗎?”他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又道:“想來或許稍稍是有一些差別的。不過……”他突然笑了一笑,“玉晗什麽時候也學得這麽狡猾了?”
這一晚,有人難以入睡,有人心緒重重,有人睡得香甜,有人曬了一晚上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