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以為我在掩飾其實我真的隻是在瞎編故事
綠衣醅也算是澶州的招牌之一了。 縱然主人殷希聲怪癖許多,成日飲酒,酒氣上頭時更是不留人情麵,將客人轟出店外也不算稀奇,但他家確實是釀得好酒,有的是人願意將千萬家財往裏砸。裴玨衣閑極無聊時候也算過,若殷希聲願意出售他的寶貝紅泥,這澶州首富的名號恐怕還輪不到他來擔;但即便殷希聲死扣著紅泥不肯外賣,綠蟻醅的進賬怕是也不輸裴氏兄弟的兩家轉朱閣。玉白酒壇,朱色封泥,封口一圈焰紋,壇身畫一個火爐,正接著封口延伸下來的火焰在熊雄燃燒。這是隻有紅泥才襯得起的精致封裝。裴玨衣乍一見到久違之物,心底突生幾分感慨。“來。”樓嵐起掀開封泥,紅泥的醇香就逸散出來,“陪我喝酒。”裴玨衣踱步過去,在樓嵐起對麵坐下。樓嵐起已經有些迷蒙了,眼神時而聚焦,時而渙散,臉頰飛著一抹紅暈,雙唇更是豔如飲血。奉鏡稟報過裴玨衣,樓嵐起近日與殷希聲相談甚歡,連踏入綠蟻醅的第一步,都是殷希聲親自邀請,樓嵐起喝下的第一杯酒,就是紅泥。殷希聲此人與其說陰晴不定,不如說是肆意隨心。在酒的世界裏,他並不為世俗所擾,言行舉止一切從心,入得他眼的人三教九流無一不有,不拘貴賤,隻看眼緣。然而往往這樣的人,才最是難纏。從他的言行裏,無法推斷他的為人;從他的交友裏,無法猜測他的出身;從他的眼界裏,無法估量他的深淺。大方之道,仿若無隅,其所言便是如此了。奉鏡多番探查樓嵐起能得殷希聲青眼的原因,概都無果,唯一稍微靠譜的一個,也隻有他二人是老鄉的一說。深州是極富裕的一個州,昆玉君打造黃金台用的金料是五十州共獻,深州一州獻金就超過總量的十分二三。樓嵐起既然是深州人,那麽他超乎尋常的闊綽也算情有可原。畢竟深州是真正富到了駭人的地步,深州界內,最不值錢的東西就是錢。樓嵐起順了幾個酒杯,胡亂扔在桌麵上,裴玨衣撿了一個白玉盞,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樓嵐起顯然是先前喝得狠了,說著讓裴玨衣來陪自己喝酒,實際自己抓著一個空杯,眼神茫然地看著裴玨衣喝酒。裴玨衣一杯下肚,樓嵐起才突然開口:“要聽故事嗎?”“樓公子請說。”“有位公子,他有個刀客朋友,他們意外結緣,因緣相交,漸生情愫,最終相約用結連理。”“後來,兩人感情淡薄了。這時刀客知道,原來當年的因緣相交,其實是公子的早有預謀,嫌隙既生,兩人於是就此分手,各自別過。多年感情,最終不過是公子帶走了刀客的刀,刀客走得一身孑然的逍遙。”“就這樣了?”裴玨衣倒酒的動作一滯。“就完了啊。”樓嵐起聲音帶著酒醉的慵懶,仔細聽來,或許有些別的什麽味道,“不然呢?人心易變,難道是說笑的麽?心跳一次,鼓出的聲響都不敢說與前次相同。愛情中的心動又能持續多久呢?消磨不盡的,隻有孤獨。”“這是樓公子的體悟?”“不如說說你的。”“在適當的時候分道揚鑣,對兩人都好。成人的世界裏,首先要權衡利弊。當斷則斷,才不會淪得大家難看。”樓嵐起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他像是醉得狠了,牛頭不對馬嘴道:“這麽說…你孤獨嗎?”“不。”裴玨衣一字一句道,“一點也不。”“這樣啊。”樓嵐起用宛如追憶一般的歎息語調,輕聲道:“那就算不孤獨吧。”裴玨衣慢悠悠地自斟自飲,也沉默下去,不再答話了。樓嵐起打了個哈欠,眼底泛起水霧:“你走吧。”越別枝在暗處站了許久,到月上中天時,已然與黑夜融為了一體。月光傾泄而下時,照亮了越別枝所在的角落,醉眼朦朧的樓嵐起才注意到他:“站在那裏做什麽?快過來。”越別枝邁動僵硬的雙腿朝樓嵐起走去,他聽見自己嘶啞如惡鬼的聲音,在問:“他是誰?是雲中君的前主嗎?”“嗯?”樓嵐起迷迷糊糊,沒有反應過來,“雲中君的前主,不就是我嗎?”“再前一個呢?在你之前呢?他是誰?”越別枝也明白多問無益,這原本就不是他有資格質問的事情,但他克製不住。就好像在踏進後院,聽到樓嵐起披了一層拙劣的故事外皮,對裴玨衣提及過去時,他就已經失去了對自己意識的控製權。“你怎麽知道他的?”樓嵐起茫然問道,“我誰也沒說過。”“裴玨衣聽得,我聽不得?”越別枝垂在身側的雙手猛然握緊。“那倒不是。”樓嵐起說,“我也沒和裴玨衣提起過啊。”“那你方才,同他說的那些,那又是什麽?”“綠蟻醅新出的話本,名叫《碧玉蜉蝣迎客酒》的,你若想看,改明兒我給你把話本帶回來。”樓嵐起說著,停頓了一下,又道:“不過我是真不知道,這個標題和故事內容到底有什麽關係。”越別枝:“…”越別枝不得已,再把話題拉回他誤打誤撞試出的問題上來:“雲中君的原主是誰?”很難形容樓嵐起的神情:是恍惚的感懷和眷戀,還有沉鬱的悲傷,和難掩的怨恨。仿佛思及摯愛,又好像憶起血仇,交錯的愛恨之中,是越別枝無法理解的濃厚情感。半晌,樓嵐起問:“你帶了雲中君嗎?”“沒有。”越別枝壓抑著喉中滯澀,盡量放柔了聲音,“你要它做什麽?”“我想借雲中君一晚上。”樓嵐起道,“不過你沒帶,那就算了吧。”“是,我沒有帶雲中君。”越別枝說。“那就算了吧。”樓嵐起的聲音輕輕的,越說越低下去,最後幾不可聞,而成了一聲近乎歎息的氣音:“沒有,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