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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回不去的

  ——by 涼石

  “師傅,我已經……回不去了。”


  魔界卷起一陣腥風,吹來死亡的氣息,一地的屍體中,三人對立而站。


  王今默默地看著對麵的師傅與師弟,眼瞼低垂。


  徐卿無奈的歎著氣,轉過身對身邊的弟子說:小五,帶他回去。


  弟子上前說:大師兄,得罪了。


  王今微低下身子,擺開架勢,猶疑的停頓了一下。


  最終,他直起身,沒有反抗。


  天界幽暗的禁閉室內,無力的癱坐在圓台之上,鐵鏈枷鎖拴著他,他低垂著頭注視著地麵,身前站著他的師傅。


  他的師傅丟下一句話,便將禁閉室內最後一絲光明也帶走了。


  徐卿說:待你身上的魔性驅除,為師再帶你離開此地。


  他覺得,出於對師傅的尊敬,自己應該回應一聲,但直到他的師傅離開,關上禁閉室的門,他也沒有開口,哪怕是輕輕地嗯一聲也沒有。


  回到天界,進入禁閉室,直到剛才,他的腦海裏都是一片空白,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也是。


  這種時候該想些什麽呢?


  懺悔麽?

  此生所做的每個決定,他王今從不悔。


  慌亂?懊惱?悲傷?憤恨?

  能引起他情緒的,隻有跟她有關的一切。


  那個叫江初之的人。


  他心心念念的人。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隻思、隻念初之一人。


  記得——


  還很小的時候,他和初之剛認識;那時候,她不知為什麽,總是很傷悲。他問過她,為了何事而悲。她總是沉默著。


  看著這樣的她,他也跟著難過,他不想看著她不開心。於是,他說:別難過了,以後,我陪著你。


  後來,很久以後,他默默地在這個承諾上,加上一個期限——不管天荒地老、海枯石碣,就算生命走到盡頭;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他都要永遠守護她。


  他陪她走過天之涯、海之角,陪她看過一瞬曇花,池裏荷花,園中百花,山中奇花,夜空星辰。


  天界浮雲飄動,他們在雲間嬉戲。她隱於雲間,突然冒出一個小腦袋,對著他笑,那樣的燦爛。


  那時候,是他一生最美的年華。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生活在一起。


  他們漸漸長大,有了自己要做的事,有了他們要肩負的責任。


  他不知道初之要負起什麽樣的責任,隻是,那時候他有很多要做的事。


  那時候,天界、人界、妖界,都很亂。那時候,魔界初起。


  於是,陪伴的日子少了,他每天都看著初之一人坐在長生樹下,默默地看著雲層之下,地麵的生靈。


  那時候,他也還小,比初之大不了多少;與他同齡的男孩也肩負著與他同樣的職責。


  隻是,他們分屬不同的陣營。


  他跟隨著江帝征戰——如今的天帝,那時候,他早已是天帝。


  天界之中仍有紛爭,特別是魔界初起,引起不少高層的野心——便有人想要推翻江帝的統治。


  其中包括江帝的幾位弟弟。


  於是,一麵對抗新起魔界的天界,便將矛頭的另一麵對準了昔日的戰友。


  隻因為他們各為其主,別無選擇。


  那段時間,僅管再忙,他也會抽時間過去陪初之說說話,伸手撫平她緊鎖的眉頭,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若是有了轉機,曙光初現,她便會輕笑著應一聲,像是陽光照耀一樣。


  連他都要被融化。心中的陰霾也隨之散去。


  若是毫無生機,生靈塗炭,不見一絲希望,她便會轉頭看向雲層下的地界,喃喃地說:真的嗎?


  那樣的哀愁,牽動著他的心。哪怕心中也沒有一絲希望,也會上前抱住她說:會的,相信我。


  其實,他也沒有一點信心。


  她依靠在他懷裏,靜靜地看著雲層下的世界。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天界的人員消耗巨大。於是,高層下令在人界尋找有緣之人,帶他們入天界,為天界效力。


  修仙之人便有不少因此得道升仙,人間正義之士、也因此位列仙班。


  即便是普通人,因其一顆善良純真的心靈,也步入仙境。


  就連一心向善的妖界中人也能成仙。


  後來,就像他說的那樣,一切都好起來了。


  戰亂漸漸平息,陽光終於破開層層雲霧,將光芒照在大地上。


  初之的臉上終於不再憂愁,也露出了真實的笑容。


  他的事也沒那麽多了,便陪著她四處遊玩。


  隻限天界之中。


  經過這樣漫長的戰爭,僅管初之不曾參與,卻也讓她慢慢的有了一些改變。微妙的,又是巨大的改變。


  在他看來,最大的變化便是——她的笑容不再像從前那樣燦爛了。


  她最多,隻是輕輕地,淺淺地,淡然地,柔和地一笑。


  每次這樣一對比,他就忍不住眼眶濕熱,差一點就要落下淚來。


  他覺得,自己沒有保護好她。


  他弄丟了那個天真無邪浪漫的她。


  正因如此,他下定了決心,一定不能再讓她受到傷害。


  他還會像從前那樣,陪她在後花園中蕩起秋千,輕輕的蕩兩下,然後突然的用力一推,將她高高蕩起。


  她先是驚叫一聲,而後笑容便舒展開來。


  他也笑了起來。


  歡笑聲回蕩,一切又像最初的時候,像戰亂發生前一樣。看上去並沒有什麽變化。


  真想一直就這樣下去。


  隻是天不人願。


  她蕩到高處,突然收起了笑容,喃喃地說:大雁南飛去,風景已不再。


  她眺望著,天界的大門。


  那裏,有數千萬天兵曾聚與門前。


  那裏,曾隕落數千百道行高深的、資曆老道的仙家。


  那裏,曾泯滅過身份高貴的仙人。


  那裏,是她再也不能踏出的地方。


  因為戰爭。


  那兒,也是他曾戰鬥過的地方,對手不是別人,都是昔日的戰友。而後,淪為他劍下之魂。


  她輕輕地蕩在他身前,遙遙地望著,看得出神。


  那之後,他被安排去修煉,每天的修煉行程都排的滿滿的,抽不出時間去陪伴她。


  師傅說:沒有一身的本事,怎麽保衛天界,怎麽守護要守護的人?

  他拚命地修煉,隻為了騰出時間去陪伴她。


  難免做得不到位。


  師傅指責說:不行,重練。


  師傅罵道:榆木腦袋!真是朽木不可雕!

  一天天的訓練,不知何時才是個頭。


  為了看到他顯著的提升效果,師傅封住了他的法力,對他說:恢複百分之一,就許你休養一段時間。


  想了想,師傅說:一天。


  又覺得不妥,師傅改口說:不,半天。


  所有的一切,便又從頭開始。


  萬事開頭難,他都早已不知道自己最開始的這段路是怎麽走過來的了,重新再走一遍理應簡單一點,但所有的事情還是那麽難。


  不知又度過了怎樣一個春秋。


  他終於出關去找初之。


  她的身邊跟著一人,據說,是因高層的那些命令而帶上來的凡人。


  說是一位善良的與天界有緣的姑娘。


  她與初之交情很好,看得出,他不在的時候,初之有了她的陪伴,過得很好。如此,他也放心了。


  他過去與初之說話,初之輕笑,向他介紹了她。那女孩也笑著和他說話。


  他與她們笑談幾句,轉眼間,休息的時間就這樣沒有了。他本來也不準備在這期間休息。


  師傅派人來催。


  他念念不舍的與她們揮手告別,回首間,將初之的容貌與她的笑容深深地印在腦海裏。


  回去後,才不見初之短短數日,他已是度日如年,師傅要求他這次將法力恢複到原來的百分之五。這不是破解封印,而是重新修煉,從一個普通人,修回仙。


  談何容易。


  他現在,也就相當於剛出生的小仙人,沒有多少力量。


  為了加快進度,為了早日見到初之,他偷偷的從師傅的藏經閣裏翻出一本魔功秘籍,偷學了幾招,以此加快了進程。


  都說紙包不住火,事情既然做了,遲早會敗露。


  果然,最後還是讓師傅發現了。


  師傅罰他麵壁思過,與他說:學習什麽樣的術法並無大礙,關鍵是一顆真誠的心,決不能被邪念所左右。你可知錯?

  他一聲不吭。


  待他再次出關,一切又都變了。


  天界的叛亂之戰終於平息,天帝帶回數萬天兵,還帶回了幾個人,他們是叛亂方的能人異士,因賞識他們的能力,於是招安了他們。


  其中有位與他同齡的少年——如果不是因為初之,王今這輩子都不想認識他。


  還好,天帝賞識的是他的父親,於是王今怎麽對付他,天帝也是不會說什麽的。


  那人的本事不小,王今還是小瞧了他的,想著現在的能力不及往昔,於是騙師傅說要對付魔族。師傅解了他的封印,他與那人打了一戰,不分勝負。


  不,那人險勝一招。


  初之恰巧從此地經過,見他二人在此,於是上前來問。


  那人回說:無礙,隻是比武切磋罷了。


  說得輕巧。


  他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日子漸漸過去,他們都長大了,不再是小孩,沒有了那麽多的休息時間。


  天下初定,還有一些叛黨蠢蠢欲動,企圖東山再起,卷土重來。於是,已經長大的他們便要擔起這份責任。


  除了不時的出去執行任務,每天的修煉依舊不斷,比武切磋也成了他的習慣,可他無論怎麽努力,還是比不過那人。


  師傅說:那是你的努力還不夠。


  初之不知何時開始,總愛去找他,王今每次去找初之時,看到的都是她與那人談笑著,笑得那樣的美……


  耀傷了他的眼,也刺痛了他的心。


  雖然,初之也偶爾來找過他,但她身後必定跟著那人。


  他不止一次警告那人遠離初之,可那人總說:聖命不可違。


  嗬,倒是挺忠誠?

  這樣下去可不行,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再讓那人出現在初之麵前。


  所以,當那人受命下凡,前去執行任務的時候,他讓守門將軍告訴那人,此去,再沒有回路。


  初之果然來送他,他便與初之說了此事,隻是,看初之的樣子,反而更關心他了。


  不過無所謂了,反正那人也不可能再回來了。


  很多天過去,那人在世間失去了蹤跡,音訊全無,初之得知此消息,吵著要去找那人,被守衛攔了下來。


  為了讓初之徹底忘了他,王今狠下心做了一個決定——清除了她對那人的記憶。


  其他人隻當初之是受不了打擊,記不起那人來了,便也沒有在她麵前提起過那人。此後也沒人記得,還有這樣一個人出現過。


  後來,連他也忘了。


  這段插曲終於過去,他還像從前那樣去找初之,她依舊會笑著來迎他,生活還在繼續,沒有什麽變化。隻是,他與初之的關係,早已經變了。


  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始終沒有超過那人。


  他當然知道,隻是不願承認。


  他很想問問,為什麽。隻是,他不能。


  ……


  幽暗的禁閉室內,他幽幽地輕歎著:初之,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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