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北禍與婚事
安青苗的母親在縣城中的一家裁縫店裡做工。店主人是個老婆子,慈眉善目,心地善良。據說是信佛的,但是沒見她參過禪,不知道拜的是哪樽菩薩。
但那個菩薩心地大概也是善良的。裁縫店的生意蒸蒸日上,安青苗的母親從嫁給安於法就在這做工,至今已十年有餘。裁縫店越來越興旺,她作為「開國元老」,便常駐店裡。照看店鋪是一份錢,幫人裁縫又是一份錢。兩份錢一份給丈夫求學,一份給安青苗置衣。剩下的自己省衣節食,便貼補家用。
及至龍淮君看見她的時候,亦驚訝於她的辛勞和蒼老。她坐在鋪子外的窄凳上,深褐色的衣服漿洗得一塵不染。她兩鬢斑白,面上刻滿了歲月的創傷。
看見安於法和安青苗,她一下子笑了起來,將跑過來的小丫頭攬進懷裡。
「娘,龍姐姐醒啦。」
小丫頭向自己的娘親炫耀。
她驚訝的看向龍淮君,笑著點點頭。「姑娘真是命大。」她道。
龍淮君輕笑著說道:「多虧大娘救我。若沒有大娘照顧,我早已自身難保。」
安於法牽著妻子的手,問道:「你怎麼坐在這外邊?外面水汽重,當心身體。」
店鋪門面半掩。裡面光線昏暗,也沒有人。壁上的布料都封閉起來,多餘傢伙也收拾一空。不像是開門營業的樣子。反倒像是要關門歇業。
「裘婆婆賣了鋪子,回家了。」穆桂芝道。
安於法一陣嘆息。
「那就回去吧。」
穆桂芝道:「還要等一會兒,待會兒有人來接手。」
般了凳子,四人坐進鋪子里。鋪子里陰冷潮濕,磨人心脾。穿堂風吹得堂內鈴鐺叮叮噹噹的響,安青苗眉飛色舞,在堂內轉圈。
片刻,錘簾被掀開,走進三個人。卻是三個捕快。
「你們在這兒做什麼!?」
一捕快喝道。
「回官爺,咱們在這兒幫下家看著鋪子。昨天裘婆婆賣了這間店,要我娘子在這兒守著。」安於法搶先開口道。
「你們還不知情嗎?」
李捕頭道。
「發生什麼事了?」安於法問。
李捕頭擺擺手,從腰間取出封條,「那個裘千尺,是遼軍派來的卧底。在咱們這兒潛伏二十年,前天她和北邊通信的時候被查到。現在已經逃了。我們本想去找你們問一問,現在既然來了,就和我們去府上錄個案底吧。」
安於法和穆桂芝聽後面面相覷,隨之雙雙嘆了口氣。李捕頭見另外兩個捕快的眼神若有若無的乜著一旁的龍淮君,而龍淮君卻無動於衷的模樣,奇道:
「她是誰?」
「哦,是我新收的義女。名喚龍淮君。」安於法道。
「有這麼一個姑娘,您老可真是好福氣。」
安於法不置可否,未有表示。
「姑娘怎麼來的?」李捕頭問道。
「哦,她是逃荒來的。」安於法搶道。
「讓她說。」李捕頭擺了擺手。
「我是逃荒來的。」她道。
「哪裡的人?」
「江南人。」
「哦……江南人為何逃荒到北邊?北邊可不太平。」
李捕頭心有疑慮。哪些人會往北走呢?多是商人,讀書人。南北是不一樣的,也不太通融。北方人不大看得起南人,南人也呆不慣北方乾燥的地界。
除此之外,犯了法被貶被流放,大多也是往北邊走。北邊一望無際的平原上,除了無邊無際的荒山野嶺,沒有別的出路。
況且現如今北邊也不太平——北邊陰山外的遼人打過來了,往下馳騁數百里,無一梁軍可以抵擋。現在連皇帝也提心弔膽,考慮遷都到南方去。
這個時節,南人逃到北邊來做什麼呢?
「你說你姓龍?」
「嗯。」她點點頭。
「我觀你不像是平民百姓,你是哪戶人家的子女?」
「楊家。」她隨便說了個名字。但凡想到小龍女,也該想到楊過。不過如今她做了小龍女,楊過就只能是個符號了。拿來擋一擋也未嘗不可。
「哦。」他點了點頭,不再問了。
「把鋪子封了,和我們一起回衙內吧。」他說。
龍淮君點點頭。
……
衙門內,龍淮君和安青苗被安排到一間書房裡。安青苗頭一次看到這麼多的書,書架打理得井井有條,空白處擺有盆景花草,和父親簡陋狹窄的書箱大不一樣。
龍淮君站在書架前,不時拿起一本書翻閱。
《朔方三十年城記》,《青苗新規》,《徵兵改制》,《鍛鑄時新》。
這些書還能看個大概。三教九流,科技政治。但偏重還是在與軍事與流民的安置。最近一兩年天災頻繁,北邊草原年年都下好大的雪,雪越下越早,天越來越冷。食物不夠了。不少游散部落便越過陰山來「打草谷」。
見人就殺,搶了糧食布料,搶了女人牲口。缺奴隸就收下壯男,不缺便就格殺勿論。如同割麥子一樣。
說是生存所迫。歸根結底還是中原人殺著方便,搶起來不費力氣。中原皇帝本想打,但是左右大臣曲意迎合,戰和不定。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本來打得過,卻也漸漸的打不過了。前方軍隊且戰且退。也打了幾場硬仗,但是軍隊的勝利不是政治的勝利。
左右宰相均主張遷都。皇帝舉棋不定,眼看也要同意了。
她搖了搖頭,放下書。於她而言,這些事情太遙遠了。
知縣郭佑之此時已經來到書房。
看到站在書架前的龍淮君先是一愣。隨後開口道:「姑娘請坐罷。」
她點點頭,招呼安青苗到自己身邊,抱著她坐下。
「龍姑娘來自哪裡?」
「江南,楊家。」
「上午是你來報的官嗎?」
安青苗搶道:「是我爹爹、龍姐姐還有我一起報的官。」
小丫頭不諳世事,還以為報官是件挺榮耀的事情。普通人來一次衙門提心弔膽,她卻開心得緊。
龍淮君摸摸小丫頭的腦袋,笑了笑,點了點頭。小丫頭眯起眼睛,仰起頭,很是受用。
郭佑之老臉上綻開笑容,笑呵呵的捋著山羊鬍,眼神中充滿樂趣:「小丫頭,你不怕我?」
「我不怕你。你又不會吃人。」安青苗道。
郭佑之無奈一笑。
「龍姑娘既然已經認了安於法做義父,便好生休養。他家雖窮,但卻知法明禮,是個好人家。」
「好。」她點點頭。
見她如此輕描淡寫,郭佑之心底不由得產生敬佩之氣。大戶人家的子女,能忍受這樣的苦楚,還能泰然自若。實在令人欽佩。
郭佑之是將帥之後。一向敬佩那些有骨氣,鐵血丹心的漢子。如今面對一女子,卻也不得不為其側目。
「龍姑娘,日後若是有什麼困難,大可來縣城找我。我必定掃榻相迎。」他道。
她柔聲拒絕道:「謝謝啦。我很好。」
又呆了一會兒,一捕快領了安於法和穆桂芝來。再問候了幾句,四人便出了府衙。
……
至夜。書房中油燈大亮,映出郭佑之及其兒郭道平的身影。
郭道平問道:「爹,下午驛站送的信,上面說了什麼?」
郭佑之搖搖頭,道:「北邊又打起來了。岳將軍死在了牢中,現在無人可禦敵,前天夜裡,十萬大軍已經退到了黃河邊上。」
「岳將軍……敵人還有多少人馬?」
「二十萬。」
「看來,又要徵兵了。」郭道平無奈道。
郭佑之點點頭,同樣憂慮重重。
「大梁積貧積弱已久。這一仗,恐怕勝算難料。要徵兵,必定先從北邊開始。」
「朝廷要征多少兵士?」郭道平問。
「三十萬。」
「唉……又是多少家要被拆散。」郭道平嘆息道。
郭佑之道:「國家興亡之秋,便顧不得這些家長里短。」
「我明白,父親。」
「這次徵兵,我要你去參軍。」郭佑之道。
郭道平愣了一下,見老父親神色肅然,不似玩笑,當即一抱拳:「是,父親!」
「不過再那之前……」郭佑之話尤未盡。
「什麼事?」
「我先為你討一門婚事。」
「婚事?」郭道平詫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