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你耍暗器!
郭佑之沉默不語。龍淮君會得雖多,可他府上卻不缺什麼。他也不願龍淮君一女子去和丫鬟僕人混跡在一起。這個時代,禮教大防,男女有別。女子養在閨閣,唯嫁與夫家;出來討生活的女子,能做的事不多。
許多女子沾染上風俗氣,從此便在煙花柳巷、勾欄瓦舍中沉浮一生。大戶人家的子女,雖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卻也難得一份正經的差事。
沉吟片刻,他道:「龍姑娘,寒冬將至,北方眼看著又要打起來了。過段時間,朝堂便會徵兵,到時,每家每戶,都會擇一男丁應徵。安家唯有安於法一介書生,他若參軍,母女倆就無所依靠。還要靠你照顧,屆時,你可頂替安於法之職,來我府上做個賬房。賬房不必拋頭露面,且清凈無爭。思來想去,再合適不過了。」
郭道平日有所思的看了眼父親,似乎明白他的用心。他偷偷打量龍淮君,瞧她的臉色。
龍淮君聞言,輕笑起來,頷首輕聲說道:「謝謝啦。」
郭道平一愣。
……
出門時已至黃昏。
從正門而出,安於法卻已在門前等候著。安於法見她出來,不由得問道:「龍姑娘,你果真拒絕了?」
「嗯。」
「為何不嫁?」他不明白。
「不能嫁。」她道。
為什麼不能嫁,龍淮君沒說,他也不便問。但終究覺得是一件憾事,遂嘆了口氣。
「好……不嫁便不嫁,咱們回去吧。」
龍淮君點點頭。
一路無話。
龍淮君靜靜的走在一旁,安於法理虧,雖覺得自己所作所為其實並不是害她,但終究有愧。
自己的差事,是龍姑娘換來的。所謂一飲一啄,環環相扣。安於法收留了龍淮君,但卻沒覺得這是個多大的恩情。
反倒是如今托龍淮君的福,他被郭佑之看中。他覺得自己虧欠了她,但面子所在,又難以啟齒道謝。
孫婆婆廚房上飄起炊煙。穆桂芝在灶房做菜,聽見腳步聲,出門來看。看見安於法身後的龍淮君,喜笑顏開:
「姑娘回來了,快屋裡坐吧。」
「青苗和孫婆婆呢?」安於法見屋外空無一人,問道。
「孫婆婆早上帶著青苗出去去了。」
「她們出去玩嗎?」
「不知道,孫婆婆沒說。」穆桂芝搖搖頭。
「我去把她們叫回來。」安於法道。
「我也去。」
龍淮君道。
安於法站在田壟上高喊三聲,無人回應。他道:「我去右邊,龍姑娘去河邊找找。」
龍淮君點點頭。
走過數十畝稻田,這邊山壁高懸,其下緩坡處生有鬱鬱蔥蔥的竹林。竹林下是一條小河,小河對岸一塊較高的平底上,佇立著一間小廟。
廟青瓦白牆,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四邊牆角下生著亂糟糟的野草,久無人打理。
站在廟前,她神情恍惚。
她便是在這廟裡被穆桂芝發現。據穆桂芝說,她從廟頂上摔下來,衣袍盡損,昏迷不醒。但身上卻安然無恙,沒有傷痕。
也難怪安青苗會覺得她是仙女了。哪有人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還能完好無損?但她知道,可能是因為自己腹中的那一股真氣,保護了自己。
那真氣如今隨著她半月的休養,逐漸壯大,也並不用她運行什麼口訣心法。她一開始還會覺得四肢冰涼,頭暈目眩。但自那真氣出現,她已經好很多了。
她想,如果她不去管體內的真氣,就任由它發展壯大。十年後,她就該無敵於天下了吧。
她從未見過其他的武林高手。孫婆婆年老,功力雖在,但是已經不能運用自如。她還能拎起燒火棍,但也已拉不開她的那把弓了。
曾經問過孫婆婆,她也說:
「我練了五年武功,師傅才把這弓送我。這弓力大,一般人可拉不開,能拉得開這把弓的人,力氣上已經算得上三流的高手了。若外加一身絕技,在江湖上也是混得開的。」
因此她算知道,自己這半月的休養,已然超越一般人五年的成果,成了個三流高手。她不免覺得,自己不是凡人。
這樣一想,她不禁搖頭笑了笑。
我是小龍女啊,當然不是凡人。
廟是什麼廟?廟匾陳舊,上書字體已經掉色。但隱隱約約還能看得見「土地廟」三個字。
農村拜神,多拜土地。
以前也拜女媧,女媧是管愛情嫁娶的神。可惜那個年代男女的浪漫,如今已被餓死了。
她沒想進去。她知道,廟裡正對面就是一個高台,高台上立著灰頭土臉的土地爺,旁邊是香爐燈盞,都已經廢棄多年。
屋頂上還有一個大窟窿,是她半月前砸碎的。期間她曾經好奇,來查探了一番。就是普普通通的破廟,破得沒有水分。
因土地漸漸荒蕪,人們都不愛拜祂。土地廟搖搖欲墜,也沒人來修,孫婆婆和安青苗八成也不會在裡面。
她搖搖頭,正想延著河往下游去找。忽然鼻翼聳動,卻順著風聞見了一股子血腥味兒。
屏氣凝神,似乎從廟裡傳出一陣悶哼。
……
孫婆婆總歸是混過江湖的人,防備心重。上次她被燒掉安於法家的那個賊打了一掌,一直耿耿於懷。
暗中偷襲,算什麼英雄好漢?
她雖老了,卻不遲鈍。假如真是個賊也就罷了。但從縣府衙門裡得知那很有可能就是遼人卧底中原二十年的裘千尺,她便一直將這事銘記在心。
遼人報復心極強,心狠手辣,且是梁國大敵。她既害怕裘千尺再暗中報復,又擔心裘千尺趁她不備,攻擊安於法一家。
半月前的那次遭遇。裘千尺一開始就埋伏在安於法家中,她的目標就是他們一家,只是被她撞破,沒有得逞。
她不敢想,要是那天她沒有去安於法家,安於法一家三口會是怎樣的結果!
想到安青苗那個小丫頭稚嫩討喜的小臉,她就后怕不已!
是以,她每天拎著燒火棍在附近轉悠,就是為打探裘千尺的蹤跡。而半個月來一無所獲,多少讓她鬆了口氣。
她年輕時勇猛大力,一口真氣在身,掄起燒火棍無人可擋。但如今已年過六旬,腳步不如年輕時靈活,力氣也大不如前。
那裘千尺據說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紀,都是年過六十。但那裘千尺用的是掌上的功夫,使起來輕巧。真的打起來,她是要吃虧的。
今天她也趁著天晴出來巡邏。
到了河邊,發現一人鬼鬼祟祟的從廟門口探出半個身子,她氣血上涌,當場認出那人:
「裘千尺!」
她怒吼道。
裘千尺見她認出自己,一驚之下躲進廟裡。孫婆婆跟著踹開廟門,冷笑道:「你可讓老身好找啊!」
她怒起來面目猙獰,眼睛圓瞪,一根黑鐵般的燒火棍立在身旁,如同怒目金剛。
裘千尺灰頭土臉,身材矮小。一身灰袍,站在廟中土地爺的泥塑下,如同一個土行孫,陰惻惻的盯著她笑起來:
「咯咯咯……」
「老賊婆,你笑甚麼!你以為你這個醜八怪笑起來很好看嗎!?」
「咯咯咯……」裘千尺卻只笑不語。她臉色通紅,似乎在使什麼內力。
「妖婆,看打!」
孫婆婆雙手掄起手臂粗的燒火棍,扭轉腰身,擺動上肢,使出一招橫掃千鈞,從右至左向裘千尺掃去。
那裘千尺腰身一折,上身邊向後倒去,同時腳往後撤一步。躲開燒火棍的橫掃。
挺起身來,她咯咯一笑,孫婆婆見她突然掀開嘴巴,露出黑黢黢的牙齒,嘴裡噗的一聲響,一顆棗核咻的射來。
孫婆婆大驚,暗道不好。那棗核如同飛矢,速度極快,令她措手不及,一下打在了她的大腿上。
棗核勢大力沉,刺入她的大腿中,令她疼痛不已。
她咬緊牙根,大叫道:「妖婆,你使暗器!」
裘千尺冷笑道:「你打不過我,要耍嘴皮子嗎?」
孫婆婆叫道:「好你個裘千尺,你們遼人都這樣臭不要臉嗎?」
裘千尺怒道:「誰是遼人!」
「說的就是你!你不是遼人,你為什麼要給遼人通情?」孫婆婆年輕時就潑辣,罵人決不留情。她已經猜出裘千尺不是遼人,但還要用此法去激她。
裘千尺一口血悶在喉頭,叫道:「誰和遼人通情,你血口噴人!」
「你不是和遼人通情,卻怎麼和他們眉來眼去,暗通曲款?」孫婆婆叫道。
「好你個老婆子,嘴巴著實厲害。我讓你瞎扯,我讓你下地獄!」
說罷,裘千尺欺身上前,一掌拍出!
孫婆婆大腿受傷,不敢動彈。她要是一動,怕就要重心不穩!她掄起手中的燒火棍,怒喝一聲,又使出一招「橫掃千鈞」。
裘千尺冷笑一聲,見她招數不變,便故法重施,一個折腰一個退步,往後倒去。
她一挺身,卻見孫婆婆冷笑一聲,叫道:「吃我一針!」
卻是孫婆婆趁她仰身的功夫,從袖口裡射出三枚繡花針。裘千尺見狀大驚失色,急罵道:「你耍暗器!」
躲避不急,被三針扎紮實實的刺進了胸口。胸口一瞬間就麻了,竟然是抹了毒!
孫婆婆開心的笑道:「你打不過我,要耍嘴皮子嗎?」
裘千尺聽她學自己說話,怒目圓瞪,一口心血衝上喉頭,噴出口來!
「好,好,好……好你個奸婆子,既然我不能活,我就要你們一家人陪葬!」
裘千尺說罷,閃身衝出廟外。孫婆婆見她離去,當即再也堅持不住,一口血噴涌而出,跪倒在地。
她已久不使這樣的功夫,加上半月前裘千尺的那一掌,使她舊傷複發,難以支撐。
她倒在地上,片刻后,見廟門打開,一道灰色柔弱的身影走了進來。她眼睛一亮,當即叫道:「龍姑娘,裘千尺去我家了,快去救人!」
龍淮君心中一跳!
她急問道:「孫婆婆你沒事嗎?」
「我不打緊,你快去吧!」
龍淮君當即轉身,邁開步子,咬牙向孫婆婆家跑去。
「裘千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