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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轅門射戟(矛)

  歷史的進程里,那折戟沉沙埋沒於時間長河中的一些事被人們望見了端倪,並偶然在人們腦海中留下最初的印象。

  人們靠著那一點粗淺的印象延伸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故事,而這些故事還未來得及被分門別類,就使得一些只存在於想象中的人變得神秘了。

  已經很少有人記得,張飛是個書法家。呂布愛的貂蟬,則查無此人。這麼說起來,三英戰呂布就不成立了。

  那轅門射戟又是否確有其事呢?

  說起來,好像真就有這麼一回事兒似的。無論這事是不是無意識的編篡,它所帶來的差異,無疑使歷史更加可愛了。

  ……

  營帳兩邊立著兩盆篝火,篝火邊分別站著兩個年輕的士兵。營帳里的歡聲笑語自黃昏便一直響著,他們也就一直站到現在。

  假如抬頭望天,就能發現群星早在夜空中繞了半圈。時間已推移至午夜。

  夜色既深,身後營帳里的笑聲漸漸被靡靡之音壓倒。兩個士兵被凍得面色青紫,眼望著有娼女接二連三的走進去。

  卻只見進不見出。

  不停有人取酒往帳篷里送。都是些清酒,比一般果子酒、米酒要烈一些,常人能喝四五碗。

  如今卻見帳篷裡面丟出了十餘個酒罈,歪歪倒倒的堆在帳篷邊上,未喝乾的酒液積攢在篝火下,攤成一面面黃色的鏡面。

  按這個量來計算,裡面的人怕是要開始說胡話了吧。

  燭光將營帳里許多人的影子投射在白布上。那些影子相互交錯著,從姿勢和聲音分辨得出來,這一鍋亂象,要即將落幕了。

  兩個年輕的士兵盡職盡責的把守在營帳前,沒有將軍的命令,他們就要一直守著。幸好身邊還有篝火可以烤。

  裡面先是李廣源起頭,唱了敬酒詞,接著眾人把唐詩里豪情壯闊的詩句頌了個遍。歌女進去后,又把當下時興的一些詩詞唱了一遍。

  他們聽到營帳里有人大聲談論:

  「李太白的詩是最豪氣的了!」

  「我覺得蘇軾的詩詞也不差。」

  「呵呵。」忽然有人冷笑。

  「酸秀才,你又要發什麼神經?」

  「蘇軾的詞那能叫詞嗎?不過是一個變調,登不上大雅之堂。」

  「有本事你來作一首?」

  兩個士兵從未讀書,卻也覺得他們說的東西有那麼一些趣味。聽一群五大三粗的人喝醉酒後像模像樣的談論一些深奧的東西,這也算得上是一個娛樂項目。

  可樂的是,裡面人人都在說什麼「李太白」、「蘇軾」。其實是否有這麼一個人,他們就不太認同。

  人一醉起來,看到什麼東西就不由他們自己做主了。有時候明明看到是一個月亮,卻認成了嫦娥。看到女人,就覺得賽過西施、楊玉環。

  酒後的胡話他們聽得多了,一個也不信。兩個士兵相視一笑,對裡面一幫子醉鬼感到同情。另一方面,卻又覺得有趣。

  這時聽到帳篷里有人大叫。

  「嗨呀,瞧瞧你這水靈的模樣,怕是比楊貴妃還要好看!」

  「我親你一口,那不比親了楊貴妃還美!」

  有女子的聲音間歇響起。一邊「哎呦」、「討厭」,一邊兩隻細胳膊卻又把對方緊緊的箍住。

  一對影子在身後的帳篷上搖搖晃晃。先是臉碰到一起,再然後則是整個身體貼在了一塊兒。

  兩個士兵面面相覷。

  忽然從前方響起了腳步聲。

  轉頭四顧,前方無數的灰色帳篷中間,突然現出一團白色的影子。月光下澈,在雪地和帳篷間鍍上一層銀輝。

  那白色的影子依稀看出是個女人的身影,他們揉了揉眼睛,心裡想著是否是出現了錯覺。

  等人走到近前,才看得仔細。

  卻見那白衣女子身後還跟著一個纖細的身影。是不久前離去的孫小小。

  整個軍里是流傳著一個說法:朔方新軍的龍副尉,愛穿一身白衣。龍淮君的名頭,這些日子已經傳遍了。

  火光映在龍淮君身上,兩個士兵望見她的臉都不禁一呆。

  ……

  李廣源坐在中央,鬍子下沾了酒液,亂糟糟的在臉上叉開。兩邊席上坐著兩排將領。人人推杯換盞,喜笑顏開,紅光滿面。

  帳篷中央留出一片空間。十多名身著紅紗的歌女舞動腰肢,時不時靠在某個將領的懷中,引得那將領哈哈大笑。

  郭道平等人卻坐在角落裡離帳篷出口最近的地方。這地方還感覺得到帳篷外的冷氣。

  從帳篷垂簾底下透進的冷風吹在他們額頭,使他們精神一震。卻也讓他們得已清醒一些,不至於像其他人一樣忘乎所以。

  望著中間跳舞唱樂的十多名歌女不住搖頭。聽多了孫小小唱歌,如今再聽這些人唱,多少覺得庸俗粗陋。

  見多了龍淮君淡然的樣子,再看這些歌女撫騷弄姿,一相比較,更覺得相去甚遠。

  心中有幾分後悔,不約而同想念起龍淮君那冷淡的模樣來。兩相比較,卻覺得龍淮君那冷冰冰的樣子更親切一些。

  郭道平等人這樣想,心裡卻突然多了幾分愧疚。想著龍淮君一個人待在營地,多少覺得無趣。

  實在不應該丟下她。孫小小剛才回去了,這會兒不知道是不是正和她在一起呢?

  眾人心想。

  忽然垂簾掀開,冷風裹挾著一道冷氣卷進帳篷里。

  帳篷里靡靡之音陡然一頓,眾皆舉目望去。但見一極美的少女站在門口,白衣如雪,目光清冷望著這邊。

  郭道平失聲道:「龍姑娘?」

  在場除李廣源郭道平等人,都只聞其名不見其人。龍淮君的名頭在軍里婦孺皆知,但卻少有人親眼見過她。

  是以種種傳言,頗為神秘。

  有人傳龍淮君是個醜八怪,是以不敢見人;又傳她是個悍婦,面目猙獰,肩寬體闊。

  當下一看,各人心裡不由大吃一驚。

  「這人是龍副尉?怎麼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龍淮君之名,在軍中最受婦人的關注。在場歌姬也有所耳聞。這時望著龍淮君,都不免一怔。

  平日里她們都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混跡在軍里,什麼禮義廉恥也早已放下了。如今在龍淮君的注視下,竟然心生幾分慚愧之情。

  當下幾名歌姬站起身來,稍整妝容,對著龍淮君搖搖一拜。

  那些將領此時被冷風一激,酒氣要稍減一些。卻還是大舌頭,紅著臉。

  「你……你就是小龍女?」

  聽到「小龍女」三字,龍淮君眉頭一挑。卻見那人東倒西歪,從旁舉起一杯酒對她遙遙一拜:「果然……嗝……名不虛傳。比俺的楊貴妃嬌美多了,嘿嘿。」

  李廣源面色一黑,叫道:「姜校尉,慎言。」

  對著龍淮君搖搖頭:「龍姑娘,你怎麼來了?」

  背後孫小小此時踏出一步,站到郭道平等人身邊。

  李廣源見到她便是一愣。

  郭道平悄悄問道:「孫妹子,你怎麼把龍姑娘給帶來了?」言語中有些詫異。

  孫小小搖搖頭,「大人說要給我做主。硬拉著我來的。」

  郭道平等人聞言一呆。

  龍淮君舉目四顧,往在場眾人的臉上一一望去。最後停在李廣源的臉上。

  她嘆道:「李將軍,只一小勝便要大張旗鼓的慶祝。難道今後每打一次仗,就要如此蹉跎一回嗎?如此即便勝了,也終究會變成一場空。」

  她語氣平淡,卻多有勸諫之意。這般老氣橫生的話自她口中說出,非但不覺得突兀,倒是讓一部分人心頭一凜。對她高看了幾分。

  但那姓姜的校尉卻擺了擺手,一張口,酒氣撲鼻:

  「你不過一介副尉,區區女子,李將軍輪得上你來教訓么?你……你來得正好,聽說你會唱歌耍槍。來,換你上來,給我們跳一支舞……」

  他一對臉頰紅得似猴屁股,儼然已喝得頭暈目眩。

  李廣源未待他說完,便忙斥道:「住口!」

  目光看向龍淮君,多有歉意。

  龍淮君目光望著那姜姓校尉,卻搖頭道:「我還道李將軍帳下都是英雄豪傑,如今一看,卻不盡然。」

  那姜校尉聞言一怒,卻也搖搖頭,冷笑道:「小姑娘,大話也不是你這樣說的。你一介女流之輩,敢在這軍帳里大放厥詞,卻是不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我勸你乖乖跳一支舞,其它的我也不為難你。」

  卻是他迷糊中看清了龍淮君的容貌,心中雖氣憤,竟然也強忍住酒勁沒對她發飆。

  龍淮君於他所言未曾理會,卻道:「你敢同我比比嗎?」

  姜姓校尉一愣,卻奇道:「你要比什麼?」

  龍淮君看著他醉醺醺的眼睛,見他眼底儘是血絲。

  「我們就比射箭。」

  「射箭?」

  眾人聽她說,皆是一呆。

  那姜姓校尉卻搖頭道:「你同我比射箭,我要勝了,別人要說我欺負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子。」

  他擺擺手,又喝了好大一口酒,拍手笑道:「咱們就比跳舞罷,我與你各舞一支,看誰舞得好。」

  他扭扭屁股,作嫵媚相。引得一幫人哄堂大笑。

  當即有人拍手稱妙:「好好好,就比跳舞。看誰腰扭得好看,贏的那人,就當咱們軍中的花魁了。」

  李廣源本想制止,忽見龍淮君沖他使了個眼色。他微微一頓,便不再管。

  龍淮君道:「原來你竟然怕我射箭贏你,不敢和我比嗎?」

  姜姓校尉哈哈一笑,手在桌上一拍,「比就比。」

  他望著龍淮君的眼睛,卻說:「可我與你比了,有什麼好處嗎?」

  龍淮君搖頭道:「你贏不了。」

  「嘁。」他蔑笑一聲,「小龍女姑娘,你敢說,卻不敢應。傻子都知道,賭博需要有彩頭。沒有彩頭也要有獎勵吧?不然誰要同你賭?沒勁沒勁……」

  他擺擺手,揚起脖子又喝一口酒。

  龍淮君道:「那好,你與我比。若你勝了,我任聽你使喚;若我勝了,我只要你同孫小小道個歉,大叫三聲:姑奶奶我錯啦。你可願意?」

  聽到她說輸了就任他使喚,眾人驚訝的「啊」了一聲,細細端詳她的臉,見她美貌不禁咋舌。

  又聽她說勝了卻只要給孫小小道個歉,不免又是一陣唏噓。

  「當真嗎?」有人立刻叫道。

  龍淮君點點頭。

  那人當即說道:「龍姑娘,他一個破落戶,是個大**。你跟了他是要受委屈的。不妨跟我比,我可愛你得很!」

  話語甫畢。又有幾人附和:

  「沒錯,不如就和我們比!」

  「我們才懂憐香惜玉吶!」

  字裡行間的語氣中,卻已經視龍淮君必敗無疑。他們只想著這是個天大的餡餅,酒氣上頭,誰都想分一杯羹。

  卻不曾想,若無把握,誰會將籌碼開得這麼高?

  坊間賭坊騙錢,便是用此套路。說是以小博大,其實誰大誰小是莊家說了算的。

  龍淮君搖搖頭,看著那姜校尉,道:「怎麼,你竟然不肯?」

  那姜校尉被她說得心動,也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他看龍淮君身形柔弱,自己又常年混跡在軍中,射箭之術已練的爐火純青。

  即便自己喝了酒,卻怎麼也要比她一介女流要中用些。

  他這麼想,卻是儼然覺得必勝無疑,把龍淮君看做囊中之物了。

  李廣源再也忍不住,這時悄悄看向郭道平,急道:「你們還不阻止她嗎?」

  魏延等人也焦急的看向郭道平,卻見他面無波瀾,紋絲不動,倒是一臉有趣的望著。

  奇道:「你不擔心嗎?」

  郭道平一愣,似乎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搖搖頭,笑道:「同龍姑娘比賽,若是比女紅、跳舞,她就輸定了。可比射箭武藝,她是萬萬不可能會輸的。」

  聽他說得玄乎,眾人驚奇不已,一時間都面面相覷。

  檀道濟等人除了魏延,都只見龍淮君射過一次箭。

  那次正好是朔方新軍追擊遼軍。龍淮君一箭射出百步,正射中了人堆里的遼軍將領。

  只是僅那一箭,卻不知道她究竟能耐如何。

  魏延則是一次也沒見到龍淮君舉過弓,是以同李廣源一樣,都面色存疑,憂心忡忡的望著她。

  龍淮君叫孫小小近身,吩咐她兩句。

  聽完,孫小小先是疑惑的望著她,見龍淮君神色淡然地點點頭,便轉身走出帳篷。

  眾人跟著她一同出去。

  被帳篷外冷風一吹,眾人酒氣當即褪了不少。卻見孫小小一會兒便帶了把弓來遞與龍淮君。

  除開郭道平,眾人都看向她手上那把弓。心道她敢比射箭,是因為她手上那把弓嗎?

  可要說那弓有什麼玄機,他們卻怎麼也瞧不出來。

  普普通通的一把直拉弓,只是看那弓臂堅硬,恐怕力度不弱。看龍淮君柔弱的身材,一些人卻開始懷疑她是否拉得開那弓了。

  龍淮君把弓握在身前,卻走到帳篷外站崗的一名士兵身前,開口道:「可否借矛一用?」

  那士兵臉一紅,把手中長矛遞給她,卻把頭低下去。

  龍淮君對他一笑,「等會兒還你就是。」

  她見這士兵低下頭,還以為是寶貝他的長矛。不願借給她。

  眾人望著她,見她一番行動,皆淡然處之。一想到這賭博於她來說並不公平,心中忽然生出幾分愧疚之情。

  那姜校尉問道:「你說吧,要射什麼。」

  龍淮君卻掂了掂手中的長矛,笑道:「咱們就賭,誰能射中這矛的鐵尖。」

  眾人望向她手中的長矛,卻見那矛尖鋒利,纖細無比。莫說是喝了酒,就算放在平時,也不容易射中。

  姜校尉臉上稍顯詫異,卻也把手一揮,道:「好,就依你。可萬一我們兩箭都不中,又該怎麼辦?」

  龍淮君輕聲說道:「我們各射十箭,這十箭中,誰射中的次數多,就算誰贏了。」

  姜校尉大笑一聲,「好」。

  也派人取了一把雕弓來。他那弓雕工細緻,紅木貼臂。卻比龍淮君手上那弓要好看得多。

  眾人見此場景,又不免為龍淮君擔心。這時除郭道平、李廣源等人。其餘人也都清醒過來,不願見到龍淮君委身給那個姜姓校尉。

  見龍淮君秀美絕俗,都不願去傷害她。

  姜姓校尉挑釁的沖龍淮君笑了笑,揚了揚手中寶弓,卻道:「小龍女姑娘,你儘管出題罷!」

  龍淮君笑了笑,點了點頭。

  見她此時還能談笑自若,眾人都不免一怔,隨即心生佩服。

  龍淮君一抬手,揚起手中長矛,深吸一口氣輕喝一聲,將長矛用力擲出。

  卻見那長矛在空中因為大力不住左右搖擺,如同飛矢一般直直刺向遠方。

  長矛纖細的矛身於漆黑的空氣中倏爾遠逝。待眾人反應過來,哪裡還看得見長矛的影子?

  「這一擲,不下百斤力了吧?」眾人駭然不已。

  片刻,一士兵急急忙忙跑過來,跪在李廣源身前:「李將軍,見鬼啦!」

  李廣源先安撫他,然後問道:「怎麼了?」

  「不知何處射來的一支長矛,直直的釘在了轅門之上。矛身沒入轅門,差一點就刺穿啦!」

  眾人聞言倒吸一口涼氣,皆面面相覷,獃獃地望著一旁默不作聲的龍淮君。

  那姜校尉聞言也是一怔。

  「那轅門離此近兩百步,她那一擲,居然到了如此之遠?」

  忽聽龍淮君淡然道:「我先射了。」

  眾將只見她輕飄飄的彎弓搭箭,弓臂不堪重負,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龍淮君一箭發出,但聽「咻」的一聲銳鳴,那箭已不見蹤影。

  不久,又是一人跑來。

  「李將軍,一支箭射在那矛身上,卻從那矛身破開,直頂在了矛尖上!」

  眾人駭然,此時已是目瞪口呆。

  姜校尉眼珠瞪大如銅鈴,冷汗已浸濕了衣衫。登時酒也醒了大半。

  此時卻只見龍淮君笑盈盈的望著自己:

  「怎麼,你竟然要賴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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