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故事中的人(致敬我最愛的言葉之庭)
「……總是對自己的事隻字不提,總是若無其事地露出堅強的那一面,不以為意地孤單一個人……」
面前的少年緊握雙手,望著她的眼中覆滿淚光。怎麼會這樣呢?她本來想著:只是捉弄他一下好了。這個面貌幼稚充滿活力的小孩兒,引起她很久遠的記憶。
她不知不覺又犯下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我還真是無可救藥。
「……對不起。」
「自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唱獨角戲嗎?你覺得我幼稚,覺得我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丑可以仍憑你觀賞擺布嗎?」
這件事,出現了偏差。面對眼前這個孩子,她心裡的愧疚像是這個六月中磅礴的雨天,所有的難言之隱都淹沒在鋪天蓋地的雨聲里。
……
不知道是哪個時間,對於很久都沒關注過的東西她也日漸忘記。時間,對她來說太過沉重。
只知道從那天開始,雨就一直不停的下了兩個月。
在雨天的上午,她又去到熟悉的公園裡。時間將曾經的一切都覆蓋在新的生命和世界之下,唯有這個公園,裡面還保存著舊時代的一間涼亭。
她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百無聊賴的望著雨中的池塘。時間在她的生命里一直反覆交織,使一些人和事不斷出現然後消失在她的面前。唯有酒精的味道才能機緣巧合地將她的思緒停留在曾經的歲月里。
在這種天氣里喝著啤酒,悠閑地翹著一隻腳,細數池塘里透明的波紋。思緒也彷彿被帶向久遠的過去,一些人和事逐漸浮現在她的眼前。
這時,那個孩子收攏塑料雨傘,抖落肩膀遺落的雨珠站到亭子里。
「你好。」
出於禮貌她對他露出微笑,把身體挪到旁邊騰出一個寬闊的位置。
那個孩子一臉認真的表情,見到她多少有些驚訝。這種纏人的天氣,公園居然還有人喝著啤酒——在他心裡估計把她當成了一個奇怪的人吧。
他對她點點頭,然後拿出練習本在一旁寫寫畫畫。
她拎著啤酒,一會兒看著亭外的雨景,一會兒又無所事事的看向那個認真的小孩。
看起來他應該是高中生吧?還穿著一身校服,即使認真的表情讓他看上去有些老氣,但他面部羞澀的細節卻暴露了他的真實年齡。
「學校不用上課嗎?」喝了一口啤酒,她笑著看向她。
「那公司不用上班嗎?」
「嘴上不服輸呢……年輕的感覺一下子就感受到了。」
他將視線從本子上抽離,抬起頭望向她手中的啤酒和身上簡潔的套裙。
視線在掠過她的手腕時稍微停頓,然後若無其事的撇開視線望向池塘。他是臉紅了吧?
這個反應很刻意,卻讓她覺得有趣,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觸感。在她生命里不住一次遇見過相似的場景,但沒有那一次有現在這樣能強烈地勾起她的回憶。
是酒喝多了?還是因為是雨天的原因?
她沒有追究。怎樣都好,只要還能記起那些寶貴的回憶,她就能感受得到那時的心情。
「裝作很成熟的樣子在雨天一個人跑到禁酒的公園裡喝啤酒,你也不比我成熟多少吧?」
他做出如此判斷。
「你想錯啦,我可比你年長一千歲喔。」
「哦,這麼說你是龍女嗎?」
「沒錯。」
少年用如同看一個幼稚女孩的眼神看著她,最後他敗下陣來嘆了口氣。
「隨便你怎麼說,但凡有一顆花生米你也不至於醉成這樣。」
「沒錯。」
她依舊笑著回應他。將剛才的玩笑話表現得就像是出於一時興起。
交談結束,她又恢復那一副輕鬆的模樣。大部分時間看著亭外的池塘,偶爾對仍在紙上寫畫著什麼的少年投去一督。
即使是雨天,池塘邊的楓樹上依舊有喜鵲在喳喳的叫喚。公園的遠方,代代木的docomo大廈從樹林的邊緣探出一截高大的身軀,然後聳入濃稠的陰雲中。
雨停了。
……
醒來后已是下午,孫小小搖醒沉睡中的龍淮君,龍淮君疲倦的抬起頭,望見圍牆外暗淡的夕陽。
「這麼晚了嗎?」
左右一望,大廳中已沒了郭道平他們的身影,幾個傭人在廳中來回打掃。
孫小小扶著她的肩膀,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
「大人,你不能再這麼勞累下去了。聽短歌說你昨晚又熬到深夜。」
短歌,是她給那個小丫鬟取的字。是那種吵吵鬧鬧,充滿活力的「短歌」。
「……我沒事,只是看書而已。況且我身體的情況你是知道的……」
「大人!」
孫小小扶在她肩膀的雙手不自覺的加重了力道,指間也開始泛白。她眼裡蘊藏著淚光,語氣僵硬有些顫抖:
「大人難道就不能相信我們嗎?打仗的事,難道大人覺得只有自己才能勝任嗎?」
「不是,我只是想讓自己變得更成熟,能在一些時候起到作用幫到你們……」
「大人!」孫小小打斷她的辯解,直直地盯著她躲閃的雙眼,「大人你忘了嗎?是誰帶著我們取得了來之不易的勝利?是誰讓我們不費一兵一卒拿下長城?」
龍淮君嘆了口氣。
是她沒錯,可她始終覺得那是運氣。那難道不是運氣嗎?兩千人殺掉對方五千人,又連夜攻下長城——的確戰功顯赫,但她卻更加謹慎。
學過歷史的她知道,只憑一兩場勝利是代表不了什麼的。如果她如今就志得意滿放鬆警惕,那就會大禍臨頭。
如果她只是一個普通士兵也就罷了。可她先從一個副尉,變成了如今的校尉。她漸漸擁有了指揮的權力,如果她還依賴曾經的知識去指揮士兵。
那無異於帶著他們去送死。
所以她必須要讓自己適應當下的一切。她的確有一些非常先進的軍事思想,但太先進的東西在如今這個時期只是浮光掠影而已。
「小小,你當初為什麼要跟著我?」
和孫小小沉默地並肩走街上。夕陽一點點沉入地平線,天邊的晚霞從淡粉色慢慢變成紫色,然後顏色一點點加深,直至徹底融入漆黑的夜空。
她停下腳步,忽然開口問出這一句。
「……大人。」
孫小小停下來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她。這個問題她早就不止一次地回答過了,但每一次龍淮君都沒有在意她說的理由。
「大人以前不關心這些事罷……」
以孫小小的了解,其他人的心情和故事大人其實是了解的,但她的身體里好像有一根繩子拉住她讓她站在原地。
對於這些事她偶爾表露出興趣,但從來都不會主動去尋求真相和答案。
在她的記憶里,大人這樣慎重其事的問她還是頭一次。
「這麼說,我確實是一個既冷漠又不願意給予信任的人吶。」
龍淮君搖了搖頭。
「大人怎麼能這麼說……」
孫小小想都不想就要反駁,想維護龍淮君的念頭早就紮根在她的心底,絕不允許有人這樣貶低她,即使是龍淮君自己。
「但是,」孫小小一怔,只見暮色下龍淮君淡淡的笑起來,輕輕上前抱住她:
「我願意按照你期望的那樣一點點的變成你想像中的那個人,你也是這樣想的對吧:大人是一個有勇有謀、獨當一面的奇女子,是女性的希望。這樣的大人才是你所期望的。」
孫小小將下巴靠在龍淮君的肩膀上,她這時才意識到,論身高她其實和大人差不多。
這樣,多少感覺和大人的差距沒那麼遙遠了。
「所以我要努力變成一個有勇有謀、獨當一面的統帥,這樣才能不辜負你的期望吶……」
孫小小身體一僵。她耳邊感受著龍淮君呼出的熱氣,胸口有一團暖氣逐漸擴散到全身。臉頰感受得到龍淮君細膩溫熱的肌膚,那種柔軟的觸感,一下子觸動了她的內心。
「二十六歲的我相比十五歲的我,不僅從外表上沒有絲毫改變,就連內心成熟程度也相差無幾。」
做出這樣的承諾,將責任全部合情合理的攬到自己身上,全然不顧其它的退路。
「恐怕就算一千歲的我,和如今二十六歲的我比起來,也不會有太多長進吧?」
她如此想著,嘴角掛起一抹笑意,眼光澄澈溫柔。
莫名有一種已經成熟的感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