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蝗蟲真的能被撲滅嗎?
母親離去是在趙磊十歲的生辰。那日設宴款待了很多人,結束后的黃昏被姦細抓住趁虛而入。
然而那天的悲劇其實是可以避免的。趙磊有時候會這樣想:假如父親不在那個時候拆穿那個姦細的偽裝,說不定能相安無事。
這樣的想法很幼稚,趙磊曾經甚至因為自己幼稚的想法厭倦自己。
無能為力。
每當思念的情緒在心裡升起,這種不成熟的念頭就會一次又一次的閃過。
……
軍隊從臨河村出發,沿著臨河村的小河往上遊走。這條名為纖谷的河上游正好經過朔方。
所以只要跟著纖谷河走就能到達目的地。
纖谷河是這片土地上為數不多的平緩恆流的河流之一,它養育了兩岸許多的村落。
在龍淮君帶著軍隊經過時,每經過一個村莊都能順利招集到不少人手。
不論那些村民是出於生存的考慮還是是對龍淮君的信任。這樣前所未有團結的畫面使趙磊越來越疑惑。
假如有這樣充滿的凝聚力的百姓,這幾年和遼人的仗也不會打得那麼窩囊吧?
每當這時,他就忍不住一次次的回想起她說的話:
「人心……」
人越多越好,滅蝗需要趕在蝗蟲成熟之前。
慢慢的除卻兩萬新軍,村民組成的隊伍越來越龐大。
趙磊穩穩的坐在馬背上。從他的角度望得很高,視線從身後整個萬人的軍隊上方掠過,直達側翼那三千多村民組成的灰色隊伍。
他側著頭好奇的打量著龍淮君。
她牽著馬韁,認真的望著前方的道路。她看起來很平靜,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吧?
「這些村民很聽你的話,」他喃喃地說,「他們行動堅決,紀律向新軍看齊,表現得完全就像是一支正經的軍隊了。」
龍淮君轉過身看了他一眼,趙磊臉上掛著迷茫的神情望著後方灰色的隊伍。
她點點頭沒有說話,繼續盯著前面的道路。棕葉在她的控制下走得很穩當,背部起伏的角度非常平緩,像是一張擁有溫度的毯子。
某一刻她突然停下來:
「我們到了……」
趙磊沒反應過來。
「什麼?」
龍淮君揮了揮手,兩萬大軍連同三千村民一起停了下來。趙磊在她的示意下抬起頭,視線順著纖谷河的河面向前方延伸。
他愣住了。
在不遠處的河道兩邊,泥土的黑色漸漸被另一種更為淺顯的綠色代替,在那綠色與黑色的交界處,不停有綠色的斑點在不安地跳動。
那些綠色斑點迅速擴散,漸漸把黑色泥土完全覆蓋。
他眯起眼睛,隨後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駭然意識到,那綠色的部分就是蝗蝻!
他乾澀地砸吧一下嘴唇,視線往那邊綠色的世界的更遠處望過去。視線接觸到遠方的地平線,然後再慢慢收回到身前。
無論是身前的區域還是遠方的平原,好像是有一片一望無際躁動的綠海。
而邊緣的蝗蝻成群結隊,像潮水般向這邊撲來。
他咽了口唾沫。
「幹活啦。」
他聽見身邊的龍淮君輕輕說了一聲。接著她翻身下馬,指揮著軍隊變陣。
在她的指揮下,兩萬人盡量延河道縱向排開,形成一前一後兩條黑色的長達近千米的隊列。
三千人的村民組成的隊伍在這黑色的隊列兩邊,他們手上握著鏟子或木棍,望著前面的一望無際的綠海心裡跳個不停。
和前方無邊無際的綠海比起來,他們顯得渺小且薄弱。
「怎麼撲得滅?」
他愣在原地喃喃自語。
她走到趙磊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管怎麼樣,先動起來罷。」
趙磊木然地點點頭,但是臉上充滿了迷茫的神情。
真的撲得盡嗎?
龍淮君噗嗤一聲笑出聲。
「你好像很怕啊?」
「太多了,不可能滅得盡的……」趙磊搖了搖頭。
「這還只是一部分,我們能看到的距離只有七里。換而言之這樣的場景我們還要再經歷十多次才可以。」
十多次?趙磊咋舌,他完全看不到希望。她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為了打擊我的信心嗎?
他心裡埋怨。
她說憑藉這兩萬人就能滅掉蝗蟲。那真的不是撒謊嗎?
她好像並不擔心……他在旁邊打量著她。
龍淮君臉上帶著輕鬆的表情。
「不要去想結局,」她說,「只要堅信我們一定能勝就可以。」
「這樣只是掩耳盜鈴吧?」
趙磊喪氣的說。
「這是提升士氣!」她解釋道,「你身為皇子難道不能以身作則嗎?既然來了就不要猶豫。」
他看到身邊的侍衛在龍淮君的指揮下也拿上了武器。
「殿下,我們一起去吧!」
他們充滿幹勁,神采奕奕地看著他,徵求他的意見。
他嘆了口氣。
「上吧。」
他無奈地說。
……
為了提升效率,先用火攻。
用火油澆在邊緣,然後一點點往內推進。
這種東西並不多,但見效迅速。
他們隨著火焰灼燒過的痕迹慢慢前進,身後留下大片被燒黑的土壤。滿地被燒焦的蝗蝻的屍體讓他們感到欣慰。
然而當他們再抬頭看向前方,那片綠海好像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般,依舊維持著穩固的生態。
他們的灼燒和扑打只造成了一次小小的「退潮」。
他們絕望的想到。
龍淮君臉上被火烤出紅暈,和趙磊一起用著最原始的方法扑打身前的蝗蝻。方法笨拙,見效緩慢。
趙磊很快沒了力氣,站在一邊詫異地看著她不停的用長槍掃打。
直到他休息了一輪慢慢恢復體力,她依舊保持著最初的頻率,似乎有用不完力氣。
「好厲害!」
侍衛在一邊讚嘆不已。
「龍校尉果真是武藝高強……」
她對著樣的評價有些無言以對。好像當你打蒼蠅的時候有人誇你厲害,這種不合時宜的讚美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趙磊擔憂的望著前面一成不變的綠海,有不少人已經開始乏力,大口喘息著坐到地上。
而趁著歇氣的時候,又有不少蝗蝻蹦蹦跳跳回到了剛才掃過的區域。
同伴的屍體就在腳下,但那些蝗蝻好像並沒有意識到危險,依舊我行我素。
「這怎麼可能滅得盡?」
他心想。
但他沒有表露出來。他看向身邊依舊一言不發用長槍拍打蟲群的龍淮君,神色中閃過一絲擔憂。
龍淮君發現身邊的人留在原地,已經是自己一個人在往前推進。她稍微停下來,然後活動活動自己酸澀的手腕。
「怎麼了?」
她看向趙磊。
「沒力氣了……」趙磊說,「你不累嗎?」
他伸出一雙手,向她展示。
「已經打出血泡了。」
他並不是要向她示弱,他只是期望她能就此說些什麼。不要一直展現出那種無法理解的樂觀,也該考慮現實情況了吧?
龍淮君笑了起來,然後也對他伸出一雙手。
「我也有。」
她說。
趙磊一愣,看向她的手心。手掌周圍白色的皮膚布滿了晶瑩的汗液,她的手指纖細,因為過於用力而微微顫抖。
雙手手心裡處藏著幾個晶瑩的水泡,有幾個已經破開。
趙磊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不疼嗎?」他問。
「疼,但這只是暫時的,」龍淮君用充滿自信的語氣說道,「再用十天,一定可以撲滅蝗蟲!」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哪裡來的自信啊?
趙磊有些心煩。
但他並沒有多說一句影響信心的話。龍淮君臉上沾滿灰塵,晶瑩的汗液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他看著她,慢慢點點頭。
「那今天可以結束了嗎?」他問。
龍淮君沉默下來,她望了望兩邊休息的士兵和村民,不知道怎麼開口。
「還不到休息的時候。」最終,她搖了搖頭。
趙磊無奈地嘆了口氣。
「知道了。那先休息一下,等會兒再繼續吧。」
「謝謝了。」龍淮君對他說。
「這是我份內的事罷了……」他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