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話 遠離故鄉的人,二戰時期的女孩,三葉和瀧
好多年前就已經如此,周遭事務不斷改變,面貌一新。而她仍然原地踏步。
最近一段不堪回首的時光,發生在近代的那次戰爭之中。
下午她站上講台,在黑板上書寫到幾本書名之時忽然記起那段時光。
名叫安妮的猶太女孩藏在閣樓里,和她的家人一起躲避蓋世太保慘無人道的種族滅絕。
安妮有一頭烏黑的秀髮,笑起來彎彎的眼睛,稚嫩的肩膀比平常孩子要顯得消瘦,嘴巴經常會因為置氣嘟起來,可愛又善解人意。
那段時間她也沒有參加戰爭。戰爭已離她很遠,她也在努力躲避。某一天她遊歷到了德國,在當地當上了一個歷史老師。見到了騎著自行車放聲大笑的安妮。
她送給安妮幾本書,而那也是她最後一次看見安妮。當她再次得知安妮的消息時,是在紐約的百大著名人物評選上:
安妮•弗蘭克的名字落在報紙上的那張笑容爛漫的女孩黑白照片上。她在德國大搞種族沙文主義之時與父親母親,還有一個妹妹一起藏進辦公樓的暗閣里。
三年後,離德國投降還有不到三個月,安妮一家被人舉報,然後送進了集中營。
集中營。
她還記得那種恐怖的景象:人山人海,麻木不仁。衣不蔽體的晃蕩著手臂,蒼蠅和疾病到處肆掠。
毒氣和焚屍爐的火焰勝過地獄的景象。一個個有血有肉的生命在其中消亡。
安妮,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便在其中死去。
不可置信,無法言說。遲鈍的感覺慢慢消退,悲傷漫上心頭。曾經她從中原走到了歐洲,在那之後不久又從歐洲走回中原。
最後當一切塵埃落定,她選擇拋棄那個傷心之地,來到日本。
記得她來時,是1991年的某天傍晚。搭上旅日的郵輪,她在甲板上眺望故鄉,紅色的太陽光照耀大地,回憶隨著距離的增加一點點浮上心頭——
曾經意氣風發,不到一年就煙消雲散。一百二十年後在古墓里醒來,已經換了人間。
照顧一個叫楊過的傢伙,百年之後,他像瀕死的貓一樣離家出走。
她出山尋找,茫茫人海,大千世界。花花綠綠的人間,熱鬧的坊市郊區,無論哪裡都一派安寧祥和。
唯獨她,昏昏噩噩,迷迷瞪瞪,一直在往某處走,卻總也找不到目標。
與世界的隔閡,便是從那時起深入她的內心。
——
在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早早下班。
學校拉響鈴聲,她走出校門,迎著夕日霞光,隨身攜帶的背包里盛滿了學生的功課。
新宿站台人流密集,學生居多。穿著她所在學校的制服的學生,附近的舞蹈學院和外語學院的學生也在其中。
空氣里有學生香水的味道,還有洗髮劑和樟腦丸的氣味。因為體質原因,一些老人帶著口罩,預防花粉症。
就在她站上電車時,對面站台上的一個人忽然心靈感應似的抬頭看向她。
「孝雄?」
她驚訝的念出聲。
孝雄隔著電車的玻璃窗,對她招了招手。
她臉上露出微笑。
他還不知道我是他同一個學校的老師吧?
偷著樂,捂著嘴。肩膀一聳一聳,胸口微微顫抖。
「他知道了,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帶著這樣惡作劇似的想法,電車緩緩開動。遠處景物不斷拉進,近處的景物稍縱即逝,一片模糊。
明天會是個雨天嗎?
她望著天空,即使電車車的速度也未能改變天空的距離。雲層和她的位置並沒有因為電車的行進帶來絲毫改變。
不止是電車。就連時間也不會對天空的樣子改變分毫。以前怎樣,如今依然。
不過對於明天是否下雨這件事,還是值得期待的。
……
電車上和她貼身站著的,是一個羞澀的女生。穿著襯衫和毛衣搭配的校服,黑色的短裙下是健美的雙腿,腳上蹬著一雙黑色皮鞋。
皮鞋似乎有點不合腳,或者是走了太多路讓她感到不適。她不自然地側著一隻腳,死死握住扶手。
電車在軌道上的轉彎引起規律的晃動,身旁的女生低著頭,心事重重。她一頭烏黑的長發用一根紅繩綁在一起,那條紅繩看起來不同凡響,線條交織,錯亂而又充滿條理,製作相當用心。
看起來應該是個高中生,不過她的穿著不像是龍淮君所知道的高中。
胸口沒有楓葉的圖章,背著的挎包是進幾年前的流行款式。被她不安地攥緊在身前,護得嚴嚴實實。
她一直沒有抬頭關注龍淮君的目光,直到電車到達千馱谷站,電車涌下一部分擁擠的乘客,她才鬆了口氣似的靠在電車門邊。
「你……你好?」
龍淮君將視線從車窗外投向她。她面色通紅,羞澀清純,在電車上和某生人講話彷彿讓她耗盡全力,額頭也因此滲出一層細汗。
「嗯。」龍淮君露出微笑,對她點點頭,「有什麼事嗎?」
「那個,請問這個高中是在這一站下車嗎?」
龍淮君看向她的手機屏幕。照片上的建築物正是她任職的高中。
「不是哦,是在剛才的新宿站下。」她指正道。
「啊?」女生茫然失措,收起手機,「這麼說,我錯過了?」
「嗯。」龍淮君點點頭。
「謝謝!」女生急急忙忙說了句謝謝,接著著急忙慌地跑下電車。她進入站台的一瞬間,電車電門在嘟嘟聲里慢慢合攏。
龍淮君也趁最後時機鑽了出來。
她拍了拍胸口說:「好險,差點出不來了。」
女生驚訝地說:「欸,您也在這下嗎?」
「是啊,差點就坐過站了。」龍淮君笑道。
「這樣啊,真是太巧了。」她欣然一笑,顯得輕鬆不少。
龍淮君說:「對了,你是要去那個高中吧?」
女生羞澀地說:「嗯,第一次來,所以有些暈頭轉向。」
「現在的交通線路越來越複雜,第一次來的確不好找吶。即使看地圖也會有迷路的風險。以前我還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時候,也常常在這種地方原地打轉吶。」
「是嗎?」或許是找到了共同語言,女生的音調要拔高几分,顯得更加從容。
龍淮君問她:「去那個高中有什麼事嗎?」
「這個……」女生猶豫不決,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龍淮君說:「因為我就是那個學校的教師,所以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話,我說不定可以幫到你。」
女生眼睛閃閃發亮:「真的嗎!?」
「真的喔。」
「其實,我是想找一個人啦,」說起「找人」,她又變得羞澀起來。
「這樣啊,你要找的人是在那個年紀的?」龍淮君問她。
女生隨後報出班級名稱,龍淮君想了想,搖了搖頭,「你說的那個人,叫立花瀧嗎?」
「嗯嗯,請問您知道他嗎?」
「嗯,好像是在有這麼一個人。今天下午有社團活動,他應該還沒回家。現在去的話說不定能見得到他。」
「真是太感謝您了!」
女生滿懷激動對她鞠了一躬。
龍淮君擺手笑起來,說:「小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