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這響亮的笑聲好像一個巴掌,活生生地把裴樂樂打醒了,她覺得有點懵,水汪汪的大眼睛還警惕地瞟向他:“你不會那麽好心,真的想要請我吃飯吧?”


  “飯裏有毒,你敢不敢去?”顧淮安斜睇她一眼,轉過身漫不經心地往前走,握著她的手卻抓得緊緊的,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


  “喂,我又沒說要去!這荒郊野嶺的哪裏有飯店啊,你又想耍什麽把戲?”裴樂樂被他拉得身不由己,嘴上的責難也就總沒個完,不是她不信任他,而是從基因的角度講,他從頭到腳實在是沒什麽值得人信任的遺傳密碼子呀。


  可是顧淮安不再理她了。眼前,黑濃濃的林霧漸漸被一抹光暈散開,裴樂樂微微眯起眼,這才發覺前麵不遠處有一個寬闊的日式庭院,應該是一棟私人別野。


  難道……這是顧淮安的別野嗎?怎麽他放著這麽好的房子不住,卻偏要和她比鄰而居?


  她心裏的疑問自然得不到回答,很快,她被他拖進院子裏,院門口還掛著兩個高高的楠木風鈴,她匆忙擦過時,發出急促的清脆響聲,像是誰的心跳。


  院子裏錯落著匠心獨運的假山、盆栽,通往正屋的道路上,還架起一個爬滿紫藤蘿的檀木走廊,有清幽的香氣沁鼻而入。


  顧淮安到底是個設計師。這裏很美,確實很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樣一座偌大的庭院裏,竟然沒有一個人,連個傭人都沒有。


  這裏是郊外,又沒有人,這讓裴樂樂很沒有安全感。


  可是顧淮安才不管她有沒有安全感,他一路拖著她,將她拖進屋裏,踩過一段架著透明玻璃的觀賞潭後,她被他粗魯地推進一間小木門。


  “幹什麽!”她揉著肩膀反抗,站穩時,卻發現這原來是一間廚房。


  門檻處,顧淮安一言不發地看了她許久,才從唇間迸出四個字:“給我做飯。”


  “我給你做飯?”裴樂樂睜大了眼睛,她好像笑得是不是瘋了,可一看到他那冷峻得好似地獄修羅的臉,就笑不出來了。


  他可一點也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好漢不吃眼前虧,現在是在他的地盤上,她最好還是不要得罪他了。


  但是說實話,現在裴樂樂哪有心情做飯啊?季東朗不見了,顧淮安又握著她的罪證把柄,她的一顆心早就繁亂如麻了。


  見她隻是呆呆地看著自己不動,顧淮安忽然闔動起唇瓣,不冷不熱地提醒了她一句:“門後有圍裙。”


  他都這麽說了,裴樂樂隻好不情不願地穿上圍裙,轉身走到案板邊,她低下頭搓搓手,眉頭也蹙得更深:“你這裏根本沒什麽食材,你讓我怎麽給你做飯?”


  其實食材還是有的,櫥櫃裏有米有麵,桌案上,各種調料油鹽都一應俱全,但隻有主食,沒有菜……


  誰知顧淮安像是早料到她會這麽說,他滿不在乎地將眉峰一挑,目光瞟向窗外:“後院裏有菜地,缺什麽自己去摘。”


  摘菜?大半夜地他讓她去摘菜?

  裴樂樂驚得瞪圓了眼睛:“你把我當傭人嗎?你怎麽不讓我鋤地啊!”


  他絕對是故意的!

  顧淮安輕笑著聳聳肩:“你樂意的話,院子裏也有鋤頭。”


  “你讓開!”裴樂樂氣死了,低下頭撞著他的肩膀闖出去。後院裏的確有個菜園,是建在棚子裏的,也不知道是用的什麽法子,四時的蔬果都有一些。看樣子,這裏還是經常有人打理的,不同的品種都有不同的地區規劃,顯得錯落有致,十分整齊。


  不過說實話,裴樂樂幾輩子也沒幹過這摘菜的活,她研究了好半天,才把大棚裏的燈打開。伴著裏麵杏黃色的光,青菜的葉子竟出奇翠綠欲滴,瓜果的色澤也格外繽紛可愛,麵對著這些好賣相,裴樂樂煩躁的心也定了定。她忽然覺得這個差事也許不是那麽難,當然,如果是在她不被逼迫的情況下。


  在棚子裏磨蹭了半天,裴樂樂抱著一籃子時蔬從裏麵出來,冷不防門口正站著一個黑黝黝的挺拔身影,把她嚇得往後一退,沒好氣地說:“你這個樣子就像一個冷血、無情、殘暴、腐敗的地主。”


  顧淮安也不惱,他彎下腰,語帶輕挑地說:“你這個樣子就像一個毫不受寵、快要被趕出家門地主婆。”


  裴樂樂怔了一下,把懷中的菜籃一把推給他說:“你最好現在就把我趕出家門。”


  顧淮安跟著她走進廚房,籃子的兩捆菜心隨著他的步伐而微微拂動著,沁得他手上涼涼的。他怎麽舍得將她趕出家門?如果可能,他倒希望她是他手裏的菜心,永遠被他捆著,寵著,永遠……


  “別愣了,你想吃飯,就過來幫忙摘菜心,”望著琳琅滿目的案板,裴樂樂深吸一口氣,很頭疼地說,“不然一會兒真晚了,我就來不及了。”被困在這個荒郊野嶺裏,再鬧得三更半夜,她恐怕連回家的車都打不到了。


  這次顧淮安出奇地沒有反對,他挪過去,抓住一捆菜心,菜心是剛摘下的十分新鮮,在燈光下像一塊碧綠的翡翠,嫩的幾乎能滴出水來。而緊挨著他的那個女人,正低頭專注地切著紅辣椒,嫣紅的辣椒襯著她白淨的十指,真真如玉蔥般。


  是啊,來不及了。


  再不抱緊眼前這個女人,就真的晚了。


  可是他卻沒有動,隻是從背後靜靜地看著她,辣椒在她的刀下一朵花般倏然間怒放,卻又濺出鮮紅的血。他的心也一樣。


  約摸過了一個小時。


  餐桌上已擺上了兩碗白嫩香軟的米飯,紅燦燦的辣子雞丁,清炒菜心,還有一碗白霧茫茫的野菌湯。


  顧淮安低頭動筷子,先嚐了一口雞丁,肉質鬆軟,外層又夾著絲焦香,隻是味道太辣,真的好辣,可辣到最後卻偏讓人回味出一股子甜。


  如同愛情的滋味般。


  “你不會真的隻是想讓我給你做頓飯這麽簡單吧?”不大的黃花梨桌子對麵,裴樂樂咬了咬同辣椒一樣嫣紅的唇,小心翼翼地開口去問他。


  顧淮安低頭看著菜,冷笑著回她:“你想獻身我也沒意見。”看到玻璃上她的倒影時,他的心卻有一瞬的搖曳,是啊,就是這麽簡單。


  從來都隻是這麽簡單,為什麽你卻從不肯相信這簡單?

  等他們吃完飯的時候,夜已經深沉。


  顧淮安讓裴樂樂先回車上,他換件衣服就送她回去。再度坐進顧淮安的車子裏,裴樂樂忽然覺得倦了,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沉浸在等待的恐懼裏,她的神經緊繃了整整一天,她確實沒好好吃過飯,也沒好好休息過,如果不是今晚這頓飯,恐怕她到現在也已經撐不住了吧。


  人生是如此的諷刺,她以為自己就要幸福的時候,卻丟了最愛的男人,和自己最深惡痛絕的男人呆在一起。


  罷了……


  她早已沒有力氣再去想什麽。郊外的晚風沁涼,車裏麵卻好暖和,這樣酥酥的暖風就像是小孩子在臉上和氣,把她的神經都舒展開來了,一個沒留意,她竟然疲倦了睡過去。


  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又黑又冷,她不由得蜷起身子,後來有什麽溫暖的東西蓋在她的身上,她立刻覺得暖和多了。幾乎是本能地,她又挪動起身子,靠向那處熱源,那熱源很快包裹了她。並不是那種讓人窒息的包裹,而是輕輕地、柔柔地,好像翠鳥的羽毛般,一寸寸地拂過她的眉間唇角,讓人心安。


  仿佛還是今天早上季東朗剛起來的時候,他不知道她在裝睡,就在她的額頭上偷偷親了一口。她心裏樂極了,卻還是緊閉著眼睛不說話,直到他發現她的睫毛在顫抖,才嗬著她的癢把她鬧醒。


  季東朗……季東朗……


  好像突然間想到了什麽,裴樂樂的心口上猛然一震,倏地睜開眼睛。她還是在顧淮安的車子裏,身上蓋著件西裝。煙草的霧裏,顧淮安正側著身子歪在車窗口,一手撐著頭,另一手的指間夾著根將燼未燼的煙,眼則定定地望著天邊的旭日著。那樣膠著的神色,就像是在玻璃上潑上一層滾燙的水般,越發朦朧,讓人怎麽都看不清。


  可是裴樂樂也根本沒心情去看清。


  “已經早上五點了!”她吃驚地望著窗外隱沒在樹枝間的紅霞,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你怎麽不叫我!季東朗有沒有給我打過電話?”


  眉頭有瞬息的皺縮,顧淮安沒有回頭,而是沉默著彈了彈指間的煙蒂,才冷冷說:“沒有。”


  裴樂樂不信,翻出自己的手機去看,卻發現果真沒有任何來電記錄。難以言喻地失望毒藤般爬上心頭,又一寸寸地展示出自己尖利的刺,她微微咬牙,眼前忽然就模糊了。


  近乎靜默地看著她的表情變化,顧淮安那深邃的眼,半睜著轉了轉:“也許我知道季東朗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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