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夜半,忽然下了一場雨,淅淅瀝瀝,清涼透幕。裴樂樂打開車窗,夜風含著水汽迎麵撲過來,帶著點泥土的芬芳。
然而,方才發生的一幕幕,卻像一個火折子般,燒在她的心裏,她隻覺得渾身燥熱,此刻被風一吹,倒是冷靜了些。
不管怎麽樣,待會兒見過季東朗和顧淮西,她一定不能發火,一定要表現的善解人意一些,她不能敗給顧淮西。
“說起來真可笑啊,平時叫你出來吃頓飯,總要三請五請的,你還得猶抱琵琶半遮麵,那叫一個架子大啊,”顧淮安一邊開車,一邊數落著,“今天倒是奇跡,明明是你新婚之夜,你反而還能溜出來。怎麽樣,哥體貼你吧?知道你一天沒好好吃飯,特意賞你一頓火鍋,用不著感激涕零啊,哥心領了。”
“麻煩你開快點,我會更感激你。”裴樂樂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瞥這個喋喋不休的男人。他剛才也不知道抽了什麽風,先是說季東朗也算是他兄長,他不能這麽出賣兄長。她好聽話說了一遍幾乎就要放棄了,他又同意帶她去酒吧,但條件是,去之前先得陪他吃頓飯。
吃他大爺的飯!這男人就是矯情,變著花樣地折磨她呢。
顧淮安是個典型的肉食動物,到了飯店,滿桌都是各種蝦滑、牛滑、羊肉、牛肉、培根肉,也不管她樂意不樂意,當下就屁股生根,坐在那兒氣定神閑地慢慢吃起來。
照這情形,等他吃完季東朗他們指不定就不在那酒吧了呢!
裴樂樂等得心急如焚,生怕他是在故意拖延時間,索性親自上陣,跟著他大塊朵頤起來。起初她隻是想幫他快點消滅了這一桌的負擔,可當她真的吃起來,才發覺自己早已饑腸轆轆,一頓下來竟然吃得比他還多,害她一直被嘲笑到現在。
“不過話說回來,三更半夜把我叫出來,陪你去捉奸?”顧淮安說著就推了她一下,“大小姐你可真夠本事的,結婚第一天都能把人給看丟了。”
裴樂樂正靠在車門上發怔,被他這麽乍然一推,腦袋往把手上一撞,差點帖在玻璃上。這人從來沒個輕重,她扭過頭,憤憤地瞪著他說:“誰告訴你是捉奸?我們隻是想跟朋友在熱鬧熱鬧,不行嗎?”
“行啊,當然行,”顧淮安把車拐進一個巷子裏,瞥著眼嘲弄地說,“不過新郎怎麽不帶著你這個新娘一起去熱鬧,還得讓姑奶奶你委曲求全地跟著我來呀?”
裴樂樂翻了個白眼,嚷道:“顧淮安,你成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這人明知故問,專戳她的軟肋,簡直是罪大惡極。
顧淮安沒答她,隻是揚唇一笑,將車子靠在路邊停了,說:“到了。到底是誰要跟你過不去,你進去不就知道了?”
裴樂樂下車,周圍都是鱗次櫛比、高聳入雲的大樓,幢幢樓影間,開辟出一條狹窄的小道。被鋼筋水泥遮蔽的天空裏,有曖昧的霓虹如同星光般,在其中閃爍。
沒想到這麽快就到了目的地,她不禁忐忑。她就這樣追過來,還是跟顧淮安一起,季東朗會不會覺得她不信任他?而且,待會見麵,她又該說什麽,難道直接問顧淮西,你憑什麽送季東朗股權?
顧淮安把車鑰匙交給保安去停車,而後,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說:“你現在臨陣脫逃還來得及。”
裴樂樂咬牙看了他一眼,而後徑直走到門口,又深吸了兩口氣才敢踏進去。穿過門廳,她依稀聽到散場的音樂,那樣輕軟,明明很近卻又極遠。
她轉身,扶著牆壁走進去,一眼就看到季東朗的幾個朋友都在中間的散座上坐著,更遠地地方,顧淮西則半趴在吧台上,季東朗就坐在她的肩側,一隻手還輕輕地扶著她的手臂,口中無語,眼裏卻訴說萬千。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的他們在一起的模樣,竟然是如此的情絲繾綣。整個世界都瞬間黑暗,所有的流光鶯歌也都悄然消弭了。
“嫂……嫂子?你怎麽來了?”還是高旗率先發現了她,走過來好似遮掩地擋在她的眼前。
“怎麽?你們自己在這兒開小灶,不歡迎我嗎?”裴樂樂握握自己的手,提醒自己要鎮定,而後帶著股狠勁一把推開他,走向季東朗。
季東朗這才回過頭來,看到她後,他騰地站起來,眼睛裏有一種陌生的情愫模糊不清:“你怎麽來了?”
一時間,所有人也跟著望著裴樂樂,她忽然覺得滿屋子裏的人都是一夥的,隻有她一個人就是孤立無援的。因為這些人都是顧淮西和季東朗的朋友,並不是她的,她站在其中,突兀得仿佛是一個外人。
就這樣想著,她緊抿著唇,逼迫自己對周圍的人笑了笑,說:“我這人就喜歡熱鬧,知道你們都在這兒玩,就也想來湊湊熱鬧。大家都不介意吧?”
所有人都搖頭,笑著跟裴樂樂打招呼,隻有顧淮西還趴在吧台上,一動不動地,也沒有看她,仿佛是真的喝醉了。
見她這樣,裴樂樂更覺得如鯁在喉,這時季東朗走過來,拉起裴樂樂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語氣溫和地說:“來就來吧,咱們大家一起說說話。”
他說著,又把外套脫了披在她的肩膀上,柔聲說:“看你衣服都濕了,淋雨了吧,出門也不帶把傘,冷不冷?”
衣服上有淡淡的體溫,以及淡淡的古龍水的香氣,羽毛一樣包裹著裴樂樂的心,她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一瞬間眼前有些模糊。他還是這樣貼心,毫不避諱地關心著她,是不是……是不是她想太多了?
朋友們見他們如此親昵恩愛,不由得都湊過來,再次端起酒杯恭喜他們新婚快樂。還有好事的又向吧台多叫了幾瓶酒,大家哄笑著對飲起來,剛進門時僵硬的氣氛瞬間又活絡了。
遠遠地,顧淮安跟高旗側耳說了兩句,而後端著酒杯走過來,跟季東朗輕輕碰了一下,笑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啊,真難為你放棄這造人的大好時光,跟我們這幫狐朋狗友出來瞎折騰。下次可不敢這樣了啊,你看,嫂子都耐不住跑來找你了。”
這番話裴樂樂聽得臉上火辣辣的,心想這人又在賣什麽乖,盡說些臊話。
季東朗眉頭一皺,似笑非笑地瞥著他說:“沒個正型,你也趕緊結婚吧,找個人好好管管你,省得顧叔叔為你操心。”
“那我可得找個跟嫂子一樣溫柔賢惠的,”顧淮安若有若無地瞅了裴樂樂一眼,忽然又站起來,別有意味地說,“好了,我不多說了,一會兒你們早點回去,別耽誤正事兒啊。”
“臭小子。”季東朗拎起酒瓶子還想砸他,他卻一轉身溜了。
期間還有人過來敬酒,可是大家都好像有點尷尬的樣子,仿佛因為她的到來,而被迫轉移了話題,變得無所適從。
裴樂樂不明所以,心亂如麻下隻好靠著季東朗,努力溫柔的勾起唇角。她希望此刻的她不要太過狼狽,可是她的目光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瞥向角落裏的顧淮西。她還是趴著,安靜地就像根本不存在般,顧淮安不知何時已經挪了過去,正擎著煙鬥,坐在她的身子,低頭細細地跟她說著些什麽。一會兒顧淮西扶著他的手臂站起來了,兩個人慢慢地挪向這邊。
“你怎麽跟他一起來的?”這時,季東朗開了口,他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笑容有些凝固。
“門口碰到的,他好像是來接西子姐的。”裴樂樂順勢敷衍著,同時悄悄的把手握起,手心裏已經是密密的一層濕漉。
說話間,顧淮安姐弟倆已經走過來,他代表顧淮西跟大家匆匆道了別後,又攙著她離開。他們一走,整個酒吧裏就更靜了,細細密密地纏繞起尷尬。
再留下來也是多說無益,片刻後,季東朗帶著裴樂樂回家,因為大家都喝了酒,他們把車放在停車場裏,打車回了家。
一進門,裴樂樂就沉不住氣了,問他說:“剛才,你問了嗎?她怎麽說?” “她喝醉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季東朗把外套拖了丟在沙發上,神色黯然地往屋裏走,也不沒看她一眼,那樣子,仿佛倦極了。
見他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裴樂樂在門口呆呆地站了很久,才追過來說:“你不是說,她去美國了嗎?怎麽她會在這裏?你結婚她也不來,反而送這樣一份禮,然後跟你的朋友們一起在婚禮後買醉?這是為什麽?”
季東朗停下來,要用力閉了閉眼睛,才能盡量平和地拉著她的手,勸慰她說:“樂樂,你別胡思亂想了,我們兩個沒事,真的沒事。她爸爸最近心髒病不好,老公也住院了,所以才會心情不好。”
今天這件事情連他自己也始料未及,需要在心裏好好地梳理一下,再做出決斷,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因為這件事跟裴樂樂吵,他還需要時間來靜一靜。
裴樂樂卻聽得深思恍惚,口中念念有詞地說:“心情不好會送你艾迪的股權?心情不好,會在我們新婚之夜的時候把你騙到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