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方才還略有雨聲敲打在窗玻璃上,滴答滴答地響。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大屋子裏,就連沉默,都是一種敲骨吸髓的煎熬。
毫不容易挨到傍晚顧衛國身體不舒服讓大家都散了,裴樂樂才慢慢呼出一口長氣。
季東朗回頭,一雙漆黑的眼睛分外明亮,卻隱隱透著冷光:“你滿意了?”
有傭人幫他們推開院子裏厚重的大門,抬頭望去,陰霾退散,雨霽天晴,銳利的陽光好似箭矢,生生刺痛了她的眼。
她心裏一陣哆嗦:“你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叫做我滿意了?”
“你自己心裏清楚。”季東朗回頭,自顧自地往前走,這話說的不輕不重,卻恰巧讓所有人聽入了耳中。
裴樂樂臉色鐵青,她上前一步攥住季東朗的手臂,失聲道:“季東朗,你也當著大家的麵,把話說清楚,你是覺得我把顧淮西逼走了是嗎?你是覺得我害得你一無所有的對嗎?”
季東朗回頭,幾乎是嫌棄地一把甩開她,而後冷漠道:“不然難道是我?!”
顧淮南見狀,也板起了臉,並不客氣地對裴樂樂說:“你知道嗎?那個小酒吧是西子開的,錢不算什麽,東西也不算什麽。可是西子之所以要開那個酒吧,就是希望我們這些長大後就天南海北的人,終有一天能找個地方聚一聚,熱鬧熱鬧。結果你卻把它給砸了,別說東子受不了,我這個當哥哥,還有淮安恐怕都受不了。剛才爸媽都護著你,我也能理解,畢竟是你是他們媳婦,家和萬事興,可這不意味著你就沒有錯!我看,你也別跟東子甩臉色,你們倆坐下來好好談談,我希望在西子走之前,你們能心平氣和地去跟她道歉,不然這事兒怎麽都說不過去。”
“算了,哥,別再說了,爸還病著,咱們趕緊回去看看吧,”顧淮西聞言,走過來拉起顧淮南的手臂,又回頭衝裴樂樂莞爾一笑,“別再跟東子慪氣了,這件事情大家都得不償失,到此為止了好麽?”
夕陽下,那笑容很聖潔,裴樂樂卻覺得淒涼,可淒涼的是顧淮西,還是她?
終於忍不住,她一步步走向季東朗,雖然極力想讓自己麻木,可吐出的話語卻字字觸目:“她就那麽好,讓你們所有人通通都向著她嗎?難道你就沒發現,她做的事情,已經在傷害我們了?”
“她什麽也沒有做,”季東朗看著她,表情有明顯的不悅,“別提協議書的事情,協議書我已經還了,人家的房子你也砸了,你到底還想怎麽樣?”
“你還在怪我嗎?”裴樂樂好似驀然回神,她一麵拉著季東朗,一麵委屈地指著顧淮西說,“她顧淮西是什麽心思,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了,原來我以為她是喜歡你、放不下你。現在看來可沒那麽簡單,我告訴你,她就是故意這麽做的,故意激怒我,把這件事鬧大,好幫助她的丈夫蕭铖。季東朗,你被她賣了還替她數錢呢!”
“你真是夠了!”她再一次將眼前這短暫的平靜打破,季東朗甩手推開她,轉身大步地往門外走。
她幾乎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暴怒的模樣。過去的他,從來都是泰山崩於眼前而麵不改色的,怎麽現在,一碰觸到顧淮西這個底線,他就會一再失控。
心莫名地緊張起來,裴樂樂追過去,大聲地喊他:“你回來!”
好在他還不是太衝動,聞聲頓下腳步,雖然沒回頭,但也算在眾人麵前給足了她的麵子。
可是裴樂樂,卻看住他咬了咬下唇,而後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這是你的家,這是你們的家,該走不是她,也不是你,而是我!”
這句話說完,她幾乎是連想都不想的,就衝出了顧家老宅。
沒有人追她。
*************************我是莫道的分割線******************************* 離開顧家的路上,夜已盛放,有迢遙的霓虹沿著路旁的柏樹慢慢蜿蜒。
程菲衣一言不發地坐在車裏,盯著車窗外的景色,安靜地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在想什麽?”顧淮安問她。
白皙的臉頰微微緋紅,程菲衣低垂下頭,小聲說:“我在想,這個城市的夜晚真的很美。”
城市的夜晚是美,可是她顫動的纖睫卻更引人入勝,顧淮安淡笑了一聲,抬起她的手腕,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語氣溫柔,話卻不溫柔:“說謊的女人,可不乖哦。”
程菲衣的心一顫,想抽回手卻偏偏被他拽的死死的,她無奈,隻得實話實話:“我在想,今天酒吧的事情。我總覺得哪裏不太對,但是又說不出來。我覺得,裴樂樂好像不是這樣毛躁的女孩兒,她對季東朗應該不至於……這麽不信任。”
說完,她便將頭垂得更低。她當然知道顧淮安對裴樂樂感情,方才這番話無異於在老虎身上拔毛,她等他變臉。
結果,顧淮安隻是笑笑,便鬆開了她,泰然自若地說:“她在演戲。”
他的笑容讓人覺得陌生。
程菲衣莫名地望住他,問:“演戲?”
顧淮安把車在路邊停好,又搖下車窗,清風徐徐灌入,吹得車裏的人一臉清涼:“他們並不是真的鬧翻了,季東朗隻是想借這個機會,假裝跟蕭铖、跟整個顧家都徹底撕破臉皮,然後,順理成章地接觸哥特的人,從而打聽到到底誰才是哥特安插在艾迪的內奸。”
顧淮安說著,從懷裏拿出一根煙,程菲衣見狀,很識相地湊過來,幫他把煙點了,小心翼翼地問:“那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慢慢抽了口煙,顧淮安唇角輕扯著,把手搭在車窗上,語氣漫不經心:“我了解裴樂樂。她看起來很要強,其實是個很自卑的人,在我姐麵前,她還做不到這麽強硬,可偏偏她現在做到了,也就是說明,她是故意的。而我姐呢,絕對不是一個糊塗人,她不可能傻到新婚之夜送人家這樣一份禮物,如果她這麽做了,隻能有兩個可能。第一,她太想得到這個男人了,第二,她是事先跟季東朗他們串通好的。”
程菲衣聞言,更覺得不可思議:“為了幫季東朗布局,裴樂樂連自己的新婚之夜都不在乎了?”
顧淮安仍是笑,笑容中眯起那雙狹長而又危險的眼睛,有乳白色的煙霧從他的薄唇間徐徐綻開:“除了她老公,她根本什麽都不在乎。”
程菲衣怔了一下,又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顧淮安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而後替她把車門打開:“你到家了。”
逐客令以下,程菲衣也不多說,而是乖乖地下了車,臨走前又依依不舍地問他:“那你呢……” 顧淮安慢慢挑起一邊的眉毛,說:“繼續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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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東朗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偌大的房子裏空無一人,他站在客廳裏,心裏也莫名地空落落的。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他移步走到陽台,朦朧的月光透過樓宇間的縫隙,映在對樓烏黑的玻璃窗上,像誰眼中落下的淚。
他瞧著瞧著,腦海中竟浮現出下午顧淮西衝他笑時的樣子。他心裏忽然一個哆嗦,差點讓咖啡燙著舌頭,好在這會兒有人打來了電話。
打電話的人,是裴樂樂。
看清是誰後,季東朗接起電話,緊繃的眉頭也終於舒緩下來:“老婆——謝謝你,謝謝你幫我演這一出戲。”
等了半天,沒有人回答,他不禁又皺起眉:“樂樂,你在嗎?你怎麽不說話?”
電話那頭很靜,說話的語氣更是平靜,靜的幾乎沒有語氣:“不客氣。”
“你哭了?”季東朗不由得攥緊了手機,他覺得有什麽不太對。
那邊的人哼唧了一聲:“我哭?我有病啊。”
應該是在走路,季東朗聽到喘氣的聲音,還夾雜著呼嘯的風聲,漸漸地,聽筒裏開始嘈雜起來。
料想不會是什麽好地方,他抿了抿薄唇,忍不住問她:“那你在哪啊,大晚上的你一個人在外麵也不安全,我去找你吧。”
誰知這丫頭卻將他一軍:“你找我做什麽?”
季東朗無賴地笑笑:“你是我老婆,我不找你找誰?”
裴樂樂的聲音卻平平淡淡地,好似波瀾不驚:“你可以去找顧淮西。”
可季東朗分明聽出了好大的醋味,不禁為之氣結:“你還演上癮了嗎?”
停頓了一秒後,裴樂樂才笑笑說:“我沒傻,我是認真的,哥哥,我今天才知道,你跟西子姐曾經那麽好過。今天在酒吧,媽媽衝過去打她那一巴掌的時候,她看我的那種眼神,我忘不了。”
季東朗簡直哭笑不得,可心裏卻隱隱擔憂:“那都是過去啊,你……你可別假戲真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