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兩位王子
西行約莫半個時辰,一路盡是各式廊柱與深不見底的岔口。
若不是‘血漠惡鮫’這般熟識‘都靈地宮’,恐怕黃泉等人走三日都未必能順利繞出去。
行進之間,黃泉又豪爽地取出了五枚‘聚靈丹’分給眾人,妙琳、鼇山和蕭百達皆稱謝服下,調息療傷。唯獨‘唐古德’婉言謝絕,道:“唐某靈氣尚且充沛,並無大礙。黃兄一番美意,在下心領了。”
黃泉也便不再強求,自顧自運行周天,趁機修煉片刻。
“欸,什麽味道?!”
黃泉再次睜眼,是被‘蕭百達’的驚呼聲喚醒的。
可後者還沒說出第二句話,那濃烈的血腥氣和著嗆鼻的焦肉味兒陣陣飄來,不禁讓所有人反胃。
黃泉三個起落,躍上‘岩鹽將軍’的肩膀,凝神遙望……
——隻見遠處甬道之中,火把、油燈散落在地,燒得火光通天,映出數十具斷手斷足的殘屍。它們仿佛漂浮在鮮血匯成的河道裏,有些屍體早已被燒成了焦炭,有些則還在不斷抽搐,顯然剛死沒多久。
在火光之前,鹽岩巨人籲停了‘血漠惡鮫’。
黃泉一行之中,除開‘妙琳’以外,都逐一跳落、步入這片血泊之中。
蕭百達跑在最先,撩起死者染血的衣袍看了又看,才道:“這些應當是‘波爾多國’的精銳騎兵。你們看,他們有的手裏還捏著幹糧和酒囊,恐怕他們是在此處歇腳時遇到了突然襲擊,全軍覆沒了。”
鼇山也前後觀察了死屍良久,同意道:“且這些傷口粗糙如犬牙,不像是被利器砍斷的,像是被野獸活生生撕開,或是被‘錫杖’一類的鈍器剌肉剔骨所致……依我看,這極有可能是‘無相滅宗’的那群妖人幹的好事!”
黃泉與唐古德接繼頷首,表示肯定。
唐古德更是暗歎:‘這兩人雖看似滑稽不靠譜,可洞察力之強、邏輯思維之迅敏縝密,絕不亞於二弟。難怪他們能在這充滿危險的‘都靈地宮’中保住性命,著實不容小覷。’
他又轉首望向黃泉,想這少年人更是眼光獨到,有馭人之才。
吧嗒一記,黃泉不慎踏入了血坑之中。
他忽覺得腳底綿軟,踩下去簌簌作響,便即俯下身子、探手去抹。
——“這,這是……”
——沒料到的是:他這一手搓上來的,竟是沙子!且還微微發熱。
黃泉立馬起身,噌地拔出‘骷髏太刀’,喝道:“各位小心,流魄就在附近!”
‘傳教士’唐古德早就捧起《神王福音》,亮出‘破魔銀鞭’纏繞周身,時刻準備除魔衛道;‘獨眼虎’鼇山體內的‘褐色靈氣’也從毛孔內滲透出來,化為泥漿不斷湧流;至於‘小飛象’蕭百達,他那白蘿卜般的粗手指竟出奇的靈活迅捷,操縱得三枚‘天蠶銀魄針’如毒蛇般嘶嘶吐信。
黃泉汗大如鬥,道:“此人陰險狡詐,靈訣變化多端,出手更是狠毒無情。看來這些‘波爾多國’的精銳騎兵,當全是被他撕扯、虐殺致死的……”
唐古德指尖稍一使勁,那‘破魔銀鞭’的鞭錐就剖開了兩具焦黑屍首的胸膛,隻見腹腔之中的內髒都已焦爛,並伴有朱紅色的灼沙滿溢而出。他手劃十字,閉目道:“罪過啊,罪過……”
眾人霎時沉寂。
眼前仿佛浮現出流魄趁著眾將歇腳,突然馭駛‘熱沙巨浪’打來。
熱沙時而化作巨手,把衛兵撕成碎肉;時而搓撚成細繩,從頭上七竅鑽入,將人由內至外烤得焦透;時而又在腹中聚集,活生生把衛兵的肚皮撐破,內髒流散。
黃泉心裏越想,越覺此人可恨、禽獸不如,但不免又有一絲畏懼。因為這‘流魄’一定還沒走遠,或許就藏身在這些殘屍血水之中偷偷看著己方一行,隨時準備要痛下殺手。
可等得良久,周遭都沒有任何動靜。
直到前方的屍堆裏,傳來了“窸窸窣窣”的怪聲!
黃泉暴喝一聲:“妖人,哪裏逃!”
四人便如飛箭一般彈射而出,眨眼就躍到十丈外的屍堆旁。
十幾具屍首,壘得老高。
他們不無東倒西跌、瞠目圓口,手中還緊攢著被燙蔫了的‘圓月彎刀’與茲茲冒煙的‘西域火龍銃’。就像是死不瞑目,還要與‘流魄’大戰一場才肯魂歸西天。
窸窣!
屍堆之下,好似還有活人?
黃泉又大聲喝罵了幾句,才以‘骷髏太刀’挑去壓在最上的兩具殘肢。
隻見最底下,竟是有一個在喘息的血人!
“你,你是……”
“啊?黃、黃幽海,是我……快救我啊……”
黃泉凝起‘水之靈氣’灌注刀身,刷刷地衝去其臉上的血汙。
露出的居然是一張驚魂未定,但依舊十分英俊的尊貴容顏……
——阿依達王子!
黃泉忙差‘鼇山’與‘蕭百達’一起搭手救人。
推開層疊的屍首,隻見‘阿依達王子’的半個身子都浸沒在衛兵的鮮血之中。而他雙腿與腰胯的骨頭,好似已經整塊斷裂、又紅又腫。
黃泉俯下身子,取出一粒‘聚靈丹’喂阿依達服下。旋即,他又盤坐在後者的麵前,手對手替其運氣療傷……過得半晌,那‘阿依達’蒼白虛弱的臉色,才稍顯紅潤。
“呼!”
黃泉拭去滿頭大汗,淡淡道:“王子,你的性命算是保全了,可你的腿腳……”
阿依達不答,隻倚靠著石壁微微搖頭。他眼望死狀淒慘的‘波爾多兵衛’,不由得默自淌下了熱淚。
黃泉明白‘阿依達’的感受。回想四年之前,那些‘太周之國’忠誠的近衛禦林軍,便就是如此犧牲生命、守護他這個‘太子’與‘劉公公’脫逃,方才使‘太周大帝’的血脈得意留存。
阿依達呆望殘屍,良久。
忽就腦袋一熱,抄起一片熔斷的半截彎刀剖向左心!
——嗤!
——好在黃泉眼疾手快,推了一掌,才讓這半截彎刀走偏,插入了他的左肩。
“你……你這不爭氣的軟蛋慫包,就這點挫折便想輕生了?!”
黃泉氣得渾身顫抖不止,嗙地一拳,結結實實地捶在了阿依達的臉頰上。
眾人皆是出乎意料,誰都沒想到平素冷靜從容的黃泉,對這件事的反應會如此劇烈。正如他們也都不知道,黃泉在被‘蒙戈海盜’俘虜的三年間,也曾有過無數次輕生的念頭。
可每一次,他念起故國山河破碎、子民身處水火,以及父皇被‘摩來國’十大高手圍攻,悲慘橫死的場景,胸中就莫名地湧起了力量和鬥誌。就像是春風吹過未滅的餘燼,再度騰升生命與憎恨的火焰。
“你,你敢打我?!”
“打你怎樣?你不服?!”
——黃泉不顧那‘阿依達王子’的身份與傷勢,揪起他的衣領喝到:“帶種的,就站起來和我打啊?你不是連死都不削一顧嗎?來打啊!”
——阿依達氣得啊噗啊噗,他拔出插在左肩的半截彎刀,欲要刺進黃泉的心髒!可他的手舉在半空抖瑟良久,愣是沒敢戳下去。
嗆啷啷一聲。
他丟掉了殘刃,腦袋埋進了右臂的胳肢窩裏哭喊道:“嗚嗚!那‘流魄’趁著我們安營休憩、吃飯睡覺之時,踏著‘灼沙熱濤’衝殺了進來!他……他眨眼間就把我帶的一半衛兵,統統殺盡了……我,我隻有被衛兵們用人肉做盾、苟且偷生,沒有一星半點保護他們的能力!”
黃泉緩緩搖頭,問:“那你就準備用你的死,來報答他們付出的年輕生命?你就不想讓自己變強大、能夠獨當一麵,然後去找那‘流魄’報這血海深仇?!”
“那‘流魄’是何等人物?我鬥得過他?”
——阿依達歎道:“唉!我自幼修靈,服用丹藥無數,至今也未能踏入‘大行者’……怎麽會是那種天之驕子的敵手?”
“你……你簡直不可救藥!”
——黃泉從不小瞧弱者。無論是街邊殘廢的乞丐,還是被打瘸腿的老狗,他都一視同仁,絕不有二。可他唯獨看不起那種沒有誌氣、消極懦弱的男人,在他的心裏,這種人已經算不上男人了,隻能算作‘廢人’。
天底下有誰願意和‘廢人’多費口舌呢?
“鼇山、百達,咱們走!”
——黃泉起身就轉去,邊走邊道:“被這廢物耽擱了這麽久,那‘流魄’很可能已經抵達了‘都靈古城’最近的出口,咱們得快馬加鞭了。”
“啊?就這麽丟下他?”
“沒錯,他是死是活,都不關我事!”
“好吧,在下遵命!”
二人雖常年混跡‘血漠古堡’,對‘阿依達’是畢恭畢敬。但‘黃泉’可是他們的雇主,這雇主吩咐的事情,那堪比天帝聖旨,他們不敢不從。
唐古德歎得口氣,默自閉目禱告。
睜眼後,便屈膝蹲下,摸了摸‘阿依達’的下盤腿骨。
他道:“你的胯骨隻是錯位扭傷,問題不大。但兩條腿骨皆斷,日後要站起來恐怕有些難度……這樣吧,我已在一路留下隱秘記號,相信我的二弟很快就會緊隨趕來。他精通醫術,或許你的腿腳還有一線希望。”
阿依達低著腦袋,兀自沉默不語。
唐古德又長歎一聲,剛要揚長而去……
——“帶我走……”
——“殿下,您說什麽?”
阿依達忽就鉚足氣力,扒著石壁、抖索著欲要起身。
他雙眸中閃出了一絲堅決的光,道:“我要,我要抓住那個畜生!叫他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