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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寄思遠海

  兩人衣袍簌簌舞動,時有黃紫二色靈氣從袖口、下擺中竄出。


  苦荼師太背後的‘白玉庵’女弟子個個目光如炬,相信隻要對方一抬手,她們便會祭出佩劍與法器,布陣守護她們的師父。


  雲火隱士的師侄們也都各自虛按兵刃,待手托‘七星棋盤’的馬有言一擲出黑白二子,所有人也將大打出手、毫不容情。


  莫生明見情勢不妙,悄然向後退了半步,並低聲囑咐‘青衣教眾’道:“若是他們兩方真動起手來,咱們兩不相幫,以免傷了我‘青衣教’與這任何一家的和氣。”


  茹骨一聽,有些詫異問:“大師兄,這‘苦荼師太’不是師兄你的救命恩人嗎?你常在眾師弟們麵前說,當年若不是她將你從廢墟中撿回來,你一定會慘死在戰火之中的啊?你不幫她嗎?”


  莫生明額頭的兩撇劍眉一橫,厲聲道:“恩人歸恩人,可如今我身為‘青衣教’第三代首席大弟子,行走江湖豈能意氣用事?眼下所有的一切,都要以本教的利益至上!難不成你想大師兄我背上私心自用的罵名嗎?”


  茹骨無言以對。畢竟‘莫生明’說得在理,他在外的言行舉止,必須對得起他的身份、對得起‘青衣教’教中長輩對他的信任。


  有人選擇明哲保身,就一定有人愛管閑事。


  且大多愛管閑事的人都很聰明,他們知道這事能不能管、該怎麽管?

  黃泉就是這種既愛管閑事,又聰明的人。


  他步入南北兩撥人之間,抱拳行禮道:“兩位前輩皆出身西漠的名門正派,都是成名已久的大人物,切莫為了爭一時之短長,傷得兩派和氣啊!要知道如今眼下大敵,是那死灰複燃的‘無相魔宗’,若西漠三大宗都無法齊心協力,何談除魔衛道、拯救蒼生?”


  這‘苦荼師太’與‘雲火隱士’本就無深仇大恨,隻是後者被戳中了痛根,方才情緒失控、口不擇言。眼下這‘黃泉’上前來勸,兩人也正好有台階可下,畢竟眼前這個年輕小子很有可能成為他們兩人的師弟,甚至是未來的掌教或穀主。


  “罷了!”


  ——‘雲火隱士’向黃泉腰間纏著的‘浮屠寶輪’瞄了眼,輕聲道:“黃幽海你一定清楚,師姐她當年是受奸人所害,蒙了不白之冤吧?所以,你也一定會加入我‘終南穀’來追查此事的,對吧?”


  黃泉眼角一斂,隻微微頷首,並不開口作答。


  雲火隱士哈哈大笑,朗聲道:“入了本門後,隻要你‘黃幽海’願意來我‘穀中軒’作客,老夫定當煮酒相迎,並與你暢聊百年前的那段陳年往事。相信閣下也一定很想知道……其中的細枝末節吧?”他轉而一瞟‘苦荼師太’,向眾群豪抱拳道,“老夫年事已高,不便熬夜久留,明日會審再見!”


  “黃幽海,失陪了!”


  “前輩走好!”


  說罷,雲火隱士一揮手,以馬有言為首的‘終南穀弟子’就隨其離去。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苦荼師太也自鬆了口氣,向黃泉道:“雖論單打獨鬥,老尼有自信不輸‘雲火師兄’,可我這班初出茅廬的徒兒……恐怕就鬥不過那些久曆沙場的‘終南穀弟子’了。唉,還得虧‘黃幽海’出言止戈,免去了一場無謂的惡戰。”


  黃泉拱手道:“師太不必放在心上。隻因你和‘雲火前輩’都是通情達理之人,所以黃某人才敢出言相勸,要不然……我豈敢站在兩位‘修靈至尊’之間誇誇其談呢?”


  苦荼師太合一佛禮,笑道:“黃幽海過謙了。眼下已是酉時,我佛門中人還有晚課得修,就先行告退了,明日堂上再見。”她緩緩扶起妙琳、妙清等女弟子,剛欲轉去,“啊,還望‘黃幽海’三思權衡,考慮拜入我師尊‘天誅神尼’座下,修習本門高深佛法與上乘靈訣。”


  黃泉同樣也抱拳淺笑相送,並不明確回答。


  隻等妙琳走過他麵前時,他的雙眸才霎時閃爍,道:“妙琳,小心身子,好好養傷。”


  妙琳蚊鳴般地“嗯”了一聲後,就踩著碎步跑開了,其聲音之輕,常人根本難以聽聞。


  ——還好黃泉並不是個普通人,而是個普通的笨蛋。


  ——笨到他以為‘妙琳’不願在大庭廣眾之下與自己熱絡,是因為嫌自己太過輕浮,不想要自己拜入‘白玉庵’。


  他隻有暗自歎氣,搖頭思量:‘唉,看來‘白玉庵’是絕對去不得了,不然每天都要惹人厭煩,搞得彼此難堪。還有這‘青衣教’恐怕也去不得,畢竟‘燕兒’說要到那潛心修靈,我若去了定然讓她分心分神……唉,也不知道燕兒她,如今怎樣了?’


  念及‘南宮燕’,黃泉就臉一紅,想起那晚醉酒後兩人相擁親吻的畫麵。緊隨這畫麵,芝瑤那清晰的訣別就反複從黃泉的耳邊和腦海裏掠過。他心中暗下決定:‘我得回去見一次阿瑤,向她解釋清楚!我,必須回去!’


  帶著些許哀愁與思念,黃泉把‘南宮東明’交接給了‘波爾多兵’,隨後順著人流散去,下榻於北城區的一處僻靜旅店。


  吃完飯,他酒癮大犯,拎著個酒壺獨自一人走在空曠的街道上,邊走邊喝。


  他來到一處小坡涼亭裏坐了會兒,不舒坦;便即施展開輕功,躍到酒樓屋頂躺了片刻,可還是覺得胸中煩悶;當即幹脆縱身一飛,踏牆上天梯,翻到‘血漠古堡’的城牆之上。


  呼嗚——


  西風卷沙,冷月孤星一點芒。


  血漠無情,浪子真心誰人聽?

  黃泉遙望東首,長發隨疾風勁動,任由銀白色的瓊漿玉絲,灌入喉中。


  ——男子年方十八,總很寂寞,總會覺得自己特別孤獨。


  ——可讓人費解的是:他們其實並不排斥這種感受,相反還很享受這種獨特的寂寞與孤獨,仿佛能從其中悟出別樣的人生哲理、獲取用之不竭的前進動力。


  但另一方麵:他們的內心也渴望被關懷、被關注,尤其是被自己所珍視的人關注。


  黃泉亦是如此,隻不過那個他所渴望來關懷自己的對象,卻遠在東方的深海之底。


  他唉地長歎一聲,腦海又浮現起‘南宮燕’嬌俏的姿容,自言自語道:“若是在過去,你總會默默地出現,陪我喝喝酒、聽我說說心事。唉,隻可惜我心中早有‘芝瑤’了……”


  “若是沒有‘芝瑤’呢?”


  ——熟悉的嗓音,從黃泉背後傳來。


  ——隻不過這聲音,並非是來送酒給他喝的‘南宮燕’,相反,卻是個來討酒喝的大酒鬼。


  黃泉的身子陡然一震,半晌後方才咧嘴開懷,大喊道:“離腸!”


  離腸布滿胡渣的嘴角向上一揚,含笑道:“哼哼,在危機四伏的‘都靈地宮’之中智鬥金虎明王、大戰沙使流魄、力擒鹽岩巨人,你小子已經出師了啊?本大師總算可以解脫了!”


  黃泉搖頭一笑,道:“嗬,我還差得遠呢!在智鬥金虎明王時,我和妙琳隻是兩枚誘餌,若不是‘銀月’他冒死催功,後果隻會是羊落虎口;至於對付那詭詐的流魄,我們更是以三敵一,還讓他苟全而退,其實這場該算輸了……”


  說到此處,黃泉喝得口香酒,再舉起酒壺遞給離腸,接著道:“至於‘鹽岩巨人’那一戰,也不能算是勝利。因為交手之時,對方已然失去了神智,無法使出高強的靈訣與戰技。所以,我們戰勝的根本不是那個‘靈王境’的‘鹽岩將軍’,而隻能算是個孔武有力的大肉疙瘩罷了。”


  離腸隻是一口,就把酒壺喝得底朝天。


  黃泉皺眉假嗔道:“喂!你這大懶漢,都不曉得給我留一口?!”


  離腸嘿嘿一笑,反了口很長的噯氣道:“不急,為師已經不是三個月前的那個為師了。”


  “什麽意思?”


  “哼哼,你睜大眼睛看著就是了。”


  離腸手指一轉,指尖滋出‘酒之靈氣’灌入壺中。


  不到說十個字的時間,那酒壺便咣當咣當裝滿了美酒。


  且這酒聞起來,比黃泉之前打的駝奶酒更香、更醇、更讓心儀神往。


  “乖徒兒,你平素總說為師小氣。”


  ——離腸把滿當的酒壺拋給黃泉,道:“喏,今天為師請你喝酒!”


  黃泉嘖嘖稱奇,往頭頂繁星夜幕張望良久,才嗤笑道:“哎呦,我還以為今夜天上有兩個月亮、三個太陽咧!你這位離大鐵公雞居然會如此好心,請我吃酒?是活見鬼了?還是你根本就是別人假扮的離腸?”


  離腸先是一愣,隨後便欲搶過酒壺,道:“愛喝喝,不愛喝拉倒。要不是慶祝本大師花了三個月煉化了那半個我,我才不舍得請你喝酒咧!”


  “哈哈!”


  黃泉突就失聲大笑起來,咕嘟咕嘟,把這壺酒香玉汁一飲而盡。


  離腸淺淺一笑,目光柔和。


  他一掀下擺,與黃泉並排坐於城牆箭垛上,雙足勾風。


  他問:“欸,小子,這‘青衣教’、‘終南穀’、‘白玉庵’都有意收你入門,你怎麽看?”


  黃泉哈了口冰屑,搓了搓潮紅的五官,慢條斯理道:“炎凰恩師的百年冤屈何時能昭雪,陷害她的師弟‘炎鳳’究竟是死是活?無相滅宗召喚‘明尊邪神’的目的何在,萬相王究竟又想靠祂做什麽呢?還有要流魄殺我的那個雇主——‘太周之國’的新國君,到底是誰……


  我要在西漠弄清這一切,勢必要依托宏盛的勢力和廣博的人脈。拜入三大正宗之一,或許是一條最明智、最好走的捷徑。”


  “那,你想去哪個?”


  “我……我暫時決定去‘終南穀’。”


  “終南穀?”


  離腸凝起‘火之靈氣’與‘酒之靈氣’相互混合,隨即手指一勾,那烈火般的美酒便劃出了一條燃燒的弧線,灌入他的喉頭。


  他享受良久,才緩緩道:“危險,總和利益相伴,且危險程度越大,利益也就越為豐厚。就和這點燃的烈酒一樣,雖然會燙破嘴唇和喉嚨,卻別有一番美妙滋味。”


  黃泉聽出話外有音,便問:“什麽意思?”


  離腸亦正亦邪地一笑,道:“其實,你有第四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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