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集 高桂英來陝西(二)
李自成回了一禮。眼光移向了高桂英旁邊的高一功。高一功比李自成小了四五歲,他長得十分孔武健壯,一看就是多年練武之人。李自成暗暗點頭,聽說高一功在高迎祥的帳下頗有勇名,而且心思細密,打仗時很少吃虧。自己得高迎祥和高一功相助,當真是萬幸。不過說起來,高桂英的事可得處理好了,要不然,高迎祥的高一功隻怕也留不下。
高一功見李自成看他,他連忙跪下叫闖王。這時屋內的七大姑八大姨見李自成來了,紛紛退了下去。屋內隻剩李氏母子兩人和高家叔侄三人。
高桂英這時打開一個小包,取出一件很漂亮的狐皮披風來說道:“姑姑,這個是侄女送您的。”
她又遞給李自成一套勁裝:“表哥,這是我親手做的。”
李老太太接過披風,愛不釋手:“哎喲,這個真滑噢,好暖和。
李老太太樂嗬嗬拉著高桂英的手,左看右看看不夠,她信口說道:“桂英啊,你來了正好,我們家黃來可得有人好好照顧一下了。我看這樣吧,下個月初一是個好日子,我就給你們成婚吧。”
高桂英紅著臉並沒作聲,不過她剛才從李自成進來,就一直在偷偷的觀察他,李自成雖不英俊,但那種威武智慧,超群不凡的氣勢深深打動了她,再加上最近聽到滿耳朵都是李自成怎麽和官兵鬥智鬥勇的事。她和李自成又是從小定的娃娃親,所以,高桂英雖沒說話,可從神態看,那是萬分情願了。
李老太太見高桂英不反對,嗬嗬笑著就和高迎祥說起怎麽辦婚事來。
李自成心說我的娘哎,你倒問問我再說話啊!我還想著怎麽退婚呢,你倒忙著讓我成親了。
高迎祥見李老太太一個人自說自話,李自成始終沒有應聲,看樣子若有所思,絲毫沒有一般年輕人要成親的喜悅。
他試探地說道:“姐姐,闖王是不是另有安排呢?”
李老太太本是個直性人,她順嘴說道:“有什麽安排?他有安排也沒用,他再喜歡刑貞兒,刑貞兒也隻能當妾。咱們桂英才是明媒正娶的妻子…… ”
高桂英早聽說李自成有個紅顏知己名叫刑貞兒,兩人感情非同一般,而且聽說,刑貞兒幫李自成做了不少事,是個難得的女中豪傑。所以,對刑貞兒非但沒有拈酸吃醋的想法,反而極希望和刑貞兒成為朋友。
她見李自成一直沒吱聲,還以為李自成顧念她和刑貞兒不能好好相處,她雖是極害羞,卻也不是小家子氣的姑娘,她拉著李老太太的胳膊輕聲說道:“姑姑,我既然來這裏了,和刑姑娘就是好姐妹,我們不分妻妾。大家一起和和氣氣過日子。”
高桂英的大度讓老李太太越發喜歡,她咂嘴道:“桂英哦,還是你懂事,會體諒人,你不知道,那個刑貞兒我實在喜歡不起來。成天不是練武,就是拿本破書看,你找她說話吧,她和悶葫蘆似的,一天也說不幾句,剛開始我還以為她不愛說話呢,可後來我才發現,她見了黃來就有說有笑的。那話像打翻了筐的豆子,滿地亂滾。還不會過日子,上次吧,從西安回來,有財寶不裝,裝回好多車破書。還不會針線,在商洛山的時候,日子多艱難啊,我這麽大歲數,還得自己做衣服……”
李老太太越說越生氣,李自成聽得頭大如鬥,原來還真不知道,老娘和貞兒這麽處不來。他心說也難怪你們處不來,貞兒和老娘根本就沒有任何共同語言。不過此時也不宜為貞兒分辯什麽,他隻好默默的聽著。
最後,還是高桂英以別的話岔開了老李太太的思路,老太太才停住牢騒。
這時,宋獻策早讓人備好了酒宴,宴請高迎祥他們。
這酒宴剛擺上,忽然有人來報:“刑貞兒騎馬離開西安了。”
通往潼關的大路上,一匹紅馬像箭一樣飛奔著,因馬速太快,路上的行人都看不清馬上是男是女,隻見身邊紅雲一閃,一人一騎已經絕塵而去。樹在飛快地往後掠去,山峰甩開一座又一座,從早到午,這一人一騎都沒停下過。直到馬入深山,那馬上的人才勒住戰馬。此時,空間蒼茫,萬籟俱寂,馬上紅衣女子呆呆地坐在馬上,這裏真是太空曠了,空曠得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馬粗重的喘氣聲。
她忽然感覺這聲音,這空曠的群山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原來,西安城內的繁華引她悲痛,這寂寥的群山也同樣不同撫平她的傷痛!悲傷,失望,憤懣。孤獨。這情感如漲潮的海水,那浪頭越來越大。
往事一幕又一幕湧上心頭,她憶起和李自成初次相見,那時,李自成十分瘦弱,可是,為了救她離開,他卻和米脂縣的好幾個士兵打鬥,身上受了好幾處傷,還流了血,當他聽到自己要隨田國舅走時,他是那樣的失落,那樣的悲傷。後來,在女真的老巢,他明知救自己出來會有麻煩,還是巧妙用計騙過曹化淳,把自己帶了出來。從此之後,風雨同舟,患難與共,一年多來,他對自己處處關愛,自己原以為遇到了世上最美麗最幸福的愛情。可是,原來這一切都是一種假像,高桂英的出現,一切都變了,難道這就是男人常說的妻妾之分。
原來李自成的心目的一直拿自己當個陪襯的妾,所以當高桂英這個妻室一來,他就要我明白自己的地位。我原來不過是個妾,是個應該對高桂英這個正妻俯首帖耳的妾。所以他讓我燒水侍候高桂英,所以,他在娘說我是妾時,他在娘對我百般挑剔時,默不作聲。刑貞兒想起自己偷偷潛到婆婆的屋外,聽到了種種談話。她悲傷更甚。
什麽叫愛情,原來不過是男人一時的心血來潮,當愛情和別的發生衝突時,它就什麽也不是了。
高桂英有婆婆為他撐腰,有叔叔和弟弟帶來的一萬多兵,而自己有什麽呢?原以為有李自成的愛,可是,現在才發現,這愛也是那樣的淡,淡得可有可無。沒有了李自成的愛,這家還有什麽留下來的理由。
刑貞兒忽覺臉上一濕,不爭氣的淚水快速地滾落下來,砸到她握著韁繩的手上。那晶瑩的淚珠立即破碎,如她破碎的心一樣。
刑貞兒長吸一口氣,用力擦去眼中的淚水。她挺直了後背,離開這裏吧,從此之後,一人一騎,行走天涯。這傷心地再也不回來了。
想到這裏,刑貞兒猛地一揮馬鞭,那馬從箭一樣又竄了出去。片刻之間,她那嬌小的人影就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
三天內,李自成感覺自己蒼老了十幾年,整個陝西,到處都沒有刑貞兒的身影,她離開了,離開得那麽徹底。不留一絲痕跡。李自成調查了張嫂,調查了闖王府內所有人,他知道,張嫂這個笨女人改了自己的話,他也知道,刑貞兒曾來到過娘的房間,他明白,刑貞兒一定誤會他了,這誤會是那樣深,以至於強硬的刑貞兒離開了陝西。
她一個女子,雖說有些武功,可是就這樣離開,在這兵荒馬亂的世道,該有多少危險。李自成一想到這,就悲痛欲絕。他恨自己,恨得發狂,一念之差啊,他為什麽不自己前去和刑貞兒說那句話,為什麽偏偏派了個又蠢又笨的張嫂去說那句話。
貞兒到底去了哪裏?中國這麽大,找一個人無異大海撈針。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刑貞兒自己回來。
是的,當她知道自己並沒有背叛她,當她知道自己並沒有和高桂英成親,她一定會知道誤會自己了。她就會回來。
三天後的一個晚上,李自成找來高迎祥喝酒,他把自己一夫一妻的想法原原本本和高迎祥談了。他要和高桂英退婚。
高迎祥極為不滿,感到這是對他和高桂英最大的侮辱。他馬上聲明,如李自成堅持己見,自己就率軍隊和高桂英姐弟離開。
宋獻策和劉宗敏等得到消息,百般苦勸李自成,說豈可因一個女子而失掉高迎祥這種強大的力量。為大局,為陝西全境,也要娶了高桂英,而且,要立即娶。
李自成的老娘更是哭罵不止,說李自成不孝。
有許多原來的讓李自成剝奪了財產的地主背後大罵李自成,說看他也不像一個帝王相,你瞧他瘦得得病貓似的,一看就知是個短命鬼。好色鬼。
整個西安一片嘩然,就連軍隊中,也紛紛說李自成是愛美人不愛江山。
李自成慢慢地行走在山間的小路上,他想起以前看過許多網絡,在那裏,男主角都是順應當時的形勢 ,左擁右抱,好不快活,,他的這種做法,放在後世人看來,也是一種很矯情,很愚蠢的行為。隻怕要把他罵得狗血噴頭。
“闖王,宋某陪你走走吧。“身後忽響起宋獻策的聲音。
李自成回過頭,他打量了宋獻策一眼,忽歉意地說道:“宋先生,你有白發了。為了我的事,一直讓你很擔心。”
宋獻策苦笑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他說道:“闖王,我頭發白了不要緊,隻要闖王大業得成,宋某連命也可以舍得,何況是幾根頭發。隻是,眼見闖王大業在受到威脅,我心如刀絞啊”
李自成走到兩塊山石旁,他擦了擦上麵的灰塵,又把自己的外及脫下為墊上一塊石頭上,他拍拍石頭笑說道:“宋先生,看你鼻尖都冒汗了,你一定很累了,坐下說吧。”
宋獻策坐下感歎道:“闖王,難為你這樣細心,知道我宋獻策一直怕涼,不敢坐涼石頭上。像你這樣的帝王,恐怕千古也隻有一人。宋某得以輔佐闖王這樣有仁慈的主上,何其幸也。”
李自成在另一塊石頭上坐下。
宋獻策又說道:“闖王,該說的話,宋某那天都已經說了,今日前來,是告訴闖王一個新的情況。”
“什麽新情況?”
“聽說闖王將來要實行一夫一妻製,絕大多數的將領都十分反感。闖王,你說大家跟著闖王拋頭顱,灑熱血創天下為什麽?“宋獻策問。
李自成上一世當過黑道老大,他對人性哪能不知。他不用思索就笑道:“宋先生,你是想說大家起義,也是想以後封侯拜相,妻妾成群,坐擁富貴。”
宋獻策聽到這,情緒激動,他站起來抓住了李自成的手說道:“闖王,獻策下麵的話可能刺耳,可闖王要念獻策是一片忠心,原諒獻策出言無禮。”
“有什麽話你就說吧。我不會生氣的。”李自成笑道。
宋獻策說道:“想當初劉邦和項羽爭天下,項羽百戰百勝,卻最後失去天下,就是因為項羽雖勇,卻是匹夫之勇,一人之力再大,也無法和全天下抗衡。而要聯合全天下的英雄,不但要從道義上聯絡他們,還要以金錢,美色,權勢,地位各方麵去聯絡大家。人性皆愛金錢,人性皆愛美色,人性皆愛權勢,人性皆愛地位,可項羽卻不能照顧到他手下的這許多人的想法。平時對這些手下關愛有加,等他們有功時,卻不肯拿官爵,地位來封賞他們,這就使大家沒有了跟隨他的動力。而闖王今日,和項羽頗為類似。闖王對大家的親厚那是不用再說了,可是闖王你真替這些為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想過嗎?你大談民主,大談一夫一妻,大談削弱官員特權,甚至為了一個刑貞兒,你要放棄高迎說的一萬精兵,敵人馬上就要來了,一萬精兵,對我們來說,何等重要,可是,你為了一個女人,竟要放棄。你想過為你拚殺的兄弟嗎?高迎祥走了,大家要承受多大的壓力你知道嗎?你為了一個刑貞兒,要以後實行一夫一妻製,你知道斷了多少人心中妻妾成群的夢想!你大力宣傳民主,闖王,大家都不是聖人,有幾個肯為了什麽百姓的利益,而甘願犧牲一切。闖王,你的所作所為……真是太……太不可思議了
宋獻策一口氣說完自己多日來的想法,他連激動帶緊張,臉色漲紅,手指都微微顫動。
不過,話終於講出來了,他多日壓在心頭的大石終於搬下,禁不住長籲一口氣。
宋獻策的話如炸雷一樣響在李自成的耳邊,宋獻策的話雖然尖銳,可是,這尖銳也刺痛了他,他沉默著,思索著,反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