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
清蓮端起酒杯,又是一飲而盡,放下杯子。
張煜無奈,他自認識清蓮以來,可從來沒有想過會有為他斟酒的那一天。
望著張煜單純的眉眼,清蓮忽地問他:“張煜,你真的這麽討厭官場麽?”
張煜手中的酒水如細流一般落入了清蓮麵前的杯中,聽見她的問話,手下的酒流沒有半點凝滯,頭也沒有抬的回答道:“當然了。”
“那你為什麽還要來國子寺呢?”
“是我家老頭子的心願。”提及自己的父親,張煜的麵上帶著一點親近的嫌棄:“我家老頭子是個老派的書生了,我若是不考個功名回去,他怕是埋在地底下都不會安心的,半夜還會來我的夢中痛罵我的!”
清蓮眯著眼睛,聽著張煜的抱怨,明明是嗔怒的語氣,卻帶著慢慢的炫耀感:“你與令尊的感情真好。”
“還行吧。”張煜將斟滿酒的杯子推到清蓮的麵前:“怎麽了?你從前對我沒有這樣大的好奇心的。”
清蓮沉默了,接過酒杯又是一飲而盡。
是啊,她是怎麽了呢?是因為今天看見了李書父子麽?
還是因為看見了那個叫意雨的姑娘最後的結局?
“張煜,你這樣討厭官場,以後也會討厭我麽?”清蓮將手中的杯子自然而然地伸到了張煜的麵前。
張煜倒也乖順,繼續幹著小丫頭的活,聽見清蓮的問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薛兄,你是為什麽要進入國子寺呢?又為什麽想要參加科舉考試呢?”
清蓮這次沒有一飲而盡,而是端在了唇邊,垂著眉眼。
為什麽呢?當初是為了在華連的手下博得一份自由的餘地,如今是為了在華連的身邊有一份屬於自己的獨一無二的位置。
“為了一個人。”
“心上人?”
這個答案有點令張煜意外,其實他想過薛兄為何會如此熱衷於聖賢書,他猜測過或許是因為他家境貧寒,讀書是唯一的出路,從小培養出來的執念,這是國子寺寒部中的絕大多數學子的現狀。
他也想過,能寫出“眾生皆苦”這樣文章的薛兄或許是見慣了人間疾苦,心胸寬廣,想要入朝為官,解天下芸芸眾生的苦難。
唯一沒有想過,清風朗月的薛兄竟然隻是為了一個人。
清蓮的聲音裏有一些求而不得的悵然:“算是吧。落花有情,流水未必有意罷了。”
張煜拍了怕清蓮的肩膀,話說到此處已經大大的超出了他的預料,他也在隻能搬出那句用爛了的安慰話語來:“薛兄,天下何處無芳草。”
清蓮轉眸,語氣裏帶著危險的蠱惑:“是麽?若是有朝一日發現你的那位薛姑娘對你並沒有那般情深,甚至一直以來是在欺騙你,利用你,你也會這樣對自己說麽?”
“天涯何處無芳草?”
張煜被她說的一愣,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十幾年青梅竹馬的情意,數年的相知相許,他從未懷疑過他們之間的關係。
隻是清蓮的話語太溫和,太蠱惑,令他也不由自主的跟著她輕緩的語調去設想,隻是這樣一想,便有一份難以抑製的心痛漫上心頭。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張煜皺了皺眉頭:“若是真有那一天,我會與她恩斷義絕,但大概也不會再為旁人這樣的輾轉反側了。”
“是呀!”清蓮望著無邊的月色,微微的朝著遠離張煜的方向偏了偏頭,一顆淚水無聲的從暗處滑落:“真是將一個人裝在心裏,哪裏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呢!”
“所以啊,就算薛兄進入了官場,我也絕不會討厭薛兄的。”
“哦?為什麽?”清蓮的眼睛亮的像是兩個黑寶石。
“因為薛兄的心是純粹的,隻有那些貪圖權勢,愛慕富貴的人才會在朝堂上迷失了自己,沉浸在權力的遊戲當中無法自拔,變成我討厭的人。”
頓了頓,張煜又補充道:“就像是李聞清那樣的人,真實的麵目連他的兒子都不知道,府上還不知道有多少不可為人知的事情,所以我爹討厭李聞清,我也討厭李書。”
“隻是如今看來,這李書也是個可憐人啊!”
張煜將自己麵前的杯子端了起來,啜了一口,是文人雅士追捧的清酒,並不辛辣,但含著這花樓裏姑娘的溫柔和辛酸。
“嗯!”清蓮輕聲的附和,索性拋去了手中的杯子,接過酒壺,仰頭向口中灌去。
清蓮不敢說,她怕自己辜負這樣一個少年郎的純粹的心意,單純稚氣的人看什麽都蒙著一層天真的薄紗。
她的心意,她這個人,她往後或許存在的餘生,都不會是張煜所期盼的那樣純粹無暇,她其實很怕自己迷失,很怕被張煜討厭,很怕失去唯一個單純的不問緣由的站在她身邊的這個朋友。
夜色迷離,這京城裏多了幾個歡喜家,又多了幾個傷心人。
張煜端著杯子,小口小口地啜著。
清蓮舉著酒壺,大口大口地往自己的口中灌著。
這酒不烈,隻是人心複雜。
……
“你醒了?”
頭疼的清蓮皺了皺眉頭,覺得那窗戶上投射下來的陽光有些格外的刺眼,伸手遮了遮,忽地聽見一道甜美熟悉的聲音。
身體的不適讓清蓮的心中沉甸甸的,她本能的覺得危險在向自己靠近:“我這是怎麽了?怎麽這麽頭疼?”
那個溫柔嫻靜的身影手中端著什麽東西朝自己靠近,坐在了自己的床塌邊,淺淺的一笑:“哪裏會不頭疼呢?薛公子可是喝了半夜的酒,又拉著那位張公子站在窗邊吹了幾個時辰的冷風,這才消停了。”
說完,又將自己手中的碗遞到清蓮的麵前:“這是我家鄉那邊流傳的醒酒湯,薛公子若是覺得頭疼,喝一碗就好了。”
清蓮此時頭疼欲裂,看向自己麵前的所謂的“醒酒湯”,濃黑的一碗,這位姑娘手中微微的一動,便蕩起粘稠的漣漪。
本能的,清蓮想要遠離這碗黑乎乎不知名的東西,便捂著胸口,作出嘔吐的模樣,指一指一旁的床頭案幾:“姑娘且放一放吧,我這個時候喝不下,辜負姑娘的好意了。”
“無妨,薛公子記得喝便是了。”她從善如流的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碗,見清蓮一直皺著眉頭,便向她伸出手來,冰涼的指甲修剪得極為整齊的手指搭在清蓮的雙額隻見。
清蓮猛地一顫,那裏可是人致命之處,也是她假麵貼合的關鍵之處。
“薛公子放鬆些,我幫您揉一揉,宿醉後的頭疼會好些。”察覺到自己手下人的緊張,姑娘微微一笑,溫和的聲音裏帶著安撫。
輕輕的在清蓮的額間揉了揉,清蓮漸漸的也放鬆了下來,感慨自己在在這座花樓裏待著果真是渾身不自在,總是疑神疑鬼的。
隻是,這姑娘的身形聲音,她總是覺得有些眼熟,她在這樓中住的時間不久便被華連送到了國子寺中,見過她美人麵的不少,可是如今也被另一位姑娘取代了,而她那段時間渾渾噩噩的,幾乎沒有記住旁的姑娘的臉。
“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猶豫許久,清蓮決定還是單刀直入的詢問,她不知道這座花樓裏有多少人是以真麵目示人,但是一張美人皮代表一個名字的規矩是華連定下來的,想必不會有錯。
姑娘的笑如春風徐徐:“霧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