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理由

  李廣說：“大丈夫在世，當提三尺劍以立不世功業。我身無尺寸之功，何幸得太子殿下垂青？今以小道而幸進，我不願為也。”


  辛延年聽了雙目神光一閃，挺直了腰右手一拍身邊的桌子，拍得砰然一響：“好！好兒郎當有此誌！”


  又撫須對李尚歎道：“世侄，此汝家麒麟種也。”


  李尚還能說啥，樂得一張嘴已經合不攏了，哈哈哈的傻樂。幾月前自家兒子還一門心思想著要在地方入仕，幸好自己教育得好。哈哈哈！李廣這話聽著就帶勁，是咱老李家的種！

  形象的塑造很重要，尤其是在外人麵前。李廣決定要混官場，那自然得要豎立一個正麵的好形象起來。形象問題，從古至今的官員們都懂，但跟後世的形象建設比起來，那距離就差大了。形象並不等於能力。口碑聲望好的，形象打造得好的，能力平庸點或許也能做大官。沒形象口碑而有能力的，可能一輩子也就沉淪下僚了。因為你不會建立良好的形象讓大家來自發宣傳你。而上級都是因為名聲才會注意發現人才，然後在實際使用中知道你的能力如何的。關於形象問題，東漢的官員們其實也玩得很溜，許劭還搞了個月旦評來互吹。最出名的是點評曹操：“君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從而使孟德聲名遠揚。


  大丈夫在世這句話李廣是引用三國大將太史慈的。94版的三國演義電視劇火遍大江南北，李廣當年也是迷得不行。現在拿出來在這裏現學現用，果然就起了效果。


  李家的少年郎，滿腔熱血，衝天豪氣，躊躇滿誌。不願意因為鼓搗了個家具出來就因此而入長安，委身於北宮。這形象立時就飽滿起來了。傳到外麵去了，誰不豎起大拇指喝聲彩？


  當然，李廣這樣表態，辛延年和李尚也是一點也不懷疑。辛延年那是覺得李信之後自然得有老秦人的血性。李尚那是自家孩子什麽都好。


  辛延年這一誇，李廣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啥麒麟種什麽的，是不是有些過了？辛延年誇完之後，也沒放過李廣，光聽你放空炮，沒點實際的那怎麽行？於是便問：“小子欲立奇功，當何以往？”


  李廣想也不想，便道：“漢興以來，匈奴屢犯邊境，自白登之圍至今三十餘載，邊塞多事，烽煙不絕。我欲從軍擊胡，上報君王，下安鄉梓。”


  自秦末以來，中原大亂，諸侯各自攻伐而無心邊境。匈奴見此，遂複奪秦之河南地，把戰線向南一推再推。等到漢楚爭霸之後，劉邦一看北方情況不對，於是就把韓王信封到北方，讓他抵禦匈奴。韓王信把都邑從晉陽遷到馬邑，結果被匈奴給圍了。韓王信打不過匈奴人，一邊向匈奴求和，一邊向長安求援。


  漢廷一邊調動援軍，一邊去信責問韓王信。韓王信膽子小怕劉邦殺他，就獻馬邑投降了匈奴。劉邦一看這還得了，於是親率大軍北擊匈奴，結果先勝後敗，被圍在平城外之白登山。最後得陳平之計送了無數禮物才得逃脫。


  白登之圍後，匈奴單於冒頓看到了中原朝廷的虛實，於是經常南下侵略。劉邦無奈之下，采納大臣之計，與冒頓約為兄弟之親，並每年贈送衣食財物於匈奴，又嫁宗室女於冒頓來和親。從此，一段恥辱的曆史開始了。

  從漢太祖劉邦到現在為止，前前後後已經嫁了四任宗室之女到匈奴去了。雖然和親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戰爭。但和親的政策其實也失敗了。上到朝廷下到黎民百姓，都知道送再多公主過去，也不能徹底杜絕匈奴人的入侵。草原上的野蠻人，什麽時候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放棄富庶的中原了？一個女人，和漢境內的無數女人、財富比起來，無疑是後者更有誘惑力。而和親，隻是匈奴人的敲詐勒索罷了。


  對此，漢家天子也是心知肚明。而這種恥辱，也是他們所不能忍受的。漢惠帝三年，冒頓作書至漢，語甚不恭敬，呂後大怒，召群臣議欲發兵擊之。樊噲說臣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季布卻持反對意見，說高皇帝帶幾十萬兵馬都不行，就你樊噲能？當年你怎麽沒給高皇帝解圍？又對呂後說秦朝就是因為對匈奴用兵，導致天下皆反。現在天下剛定，人心不穩，若大戰又起，恐江山不固。於是呂後就忍了下來，送公主和親。


  今上四年（前176年）的時候，冒頓在草原上獲得大勝，於是致信漢朝：“……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以為匈奴。諸引弓之民，並為一家。北州已定，原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事，複故約，以安邊民，以應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安其處，世世平樂。未得皇帝之誌也，故使郎中係雩淺奉書請，獻橐他一匹，騎馬二匹，駕二駟。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則且詔吏民遠舍。使者至，即遣之……”


  今上看了，心中也是火大。冒頓這口氣囂張狂妄的不行了，於是就朝議，說是打是和？今上心中還是想打的。結果大臣們異口同聲：“單於新破月氏，乘勝，不可擊。且得匈奴地，澤鹵，非可居也。和親甚便。”


  能和親幹嘛要打仗呢？反正是你老劉家的女兒。用一女子而消除兵災，省下無數錢糧和士民性命，何樂而不為？今上又隻好忍了。同意和親。


  今上六年（前174年），冒頓死了，老上單於立，複遣宗室女為單於閼氏。可就算如此，老上單於也是毫不消停，該搶的還是照搶不誤。


  匈奴凶焰滔天，邊郡可就慘了。從隴西到北地到雁門、代郡……這數千裏邊境，匈奴騎兵是想來就來想就走就，如入無人之境。


  史載李廣曾為七郡邊地太守，日以合戰。那有什麽辦法？李廣作為一郡軍政長官，保境安民是他的責任。匈奴人來了難道要他在城中坐視治下百姓被匈奴人蹂躪而不管麽？但凡是個有血性的人都看不下去吧，何況李廣是個軍人了。


  現在李廣說要從軍擊胡，上報君王，下安鄉梓。這話沒錯。隴西郡也是經常被匈奴人鐵蹄踐踏的邊郡之一。古代人對鄉梓的感情，比後世要濃鬱得很多。你有能力的時候，幫扶鄉黨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郡望就是這麽來的。


  辛延年聽說李廣要擊胡，就擊掌大笑起來。這李家子，果然不錯。從軍擊胡那是天然正義。上報君王那是忠，下安鄉梓那是義。拿這個借口來應付太子劉啟，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