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周灶
得知將軍召見，王六郎等人都圍了過來，諸般人都用羨慕的眼神看著李廣。隆慮侯周灶也是當年與高皇帝一起征戰天下的老將了，雖然不如興漢三傑等名聲遠揚、如雷貫耳。但在這小小的隴西，卻也是頂了天的人物了。
王六郎別看是百將了，也沒麵對麵近距離見過這等傳說中的老元勳。李廣倒是無所謂，心裏麵半點波瀾也無。畢竟他自己就是名傳青史的人物，而旁邊還有個未來的大漢丞相呢。見個開國功臣怎麽啦？
周灶的大帳，在大營西邊。經過衛士的通稟之後，李廣被帶了進去。帳中，老將軍正坐在椅上，麵前是一張大桌，背後掛著一張地圖，桌上堆滿了各種文書卷冊。
周灶一身常服，麵目黝黑，須發花白，臉上布滿了皺紋，望之似一鄉間老農，若不是雙目開闔間，眸子裏的精芒，完全看不出來這是一位經曆過多場血戰，如今又統率千軍萬馬的大將。
李廣匆匆打量完周灶，與此同時，也拜了下去：“小卒李廣，拜見將軍。”李廣打量周灶，周灶又何嚐不在打量李廣。在李廣進來的那一刻，周灶眼神就落在李廣身上了。
這個小郎年紀不大，但五官端正，濃眉大眼的很討喜，尤其是他身上的那一股子精氣神，進來時昂首闊步，抬頭挺胸，顯得昂揚自信極了。這讓周灶忽然就想到了幾十年前的自己。
當年高皇帝為泗水亭長，受命押解壯丁至驪山。結果到了芒碭山時，許多人不願意遠離家鄉，又風聞秦人嚴苛，服役者常常有去無回，於是到了夜裏，一哄而散，亡命而去。
壯丁逃亡，押送者按律當斬，高皇帝索性就把大家都放了，結果剩下的十來人感激高皇帝的恩義，發誓追隨高皇帝，要一起幹一番大事業來。而自己，就是那十餘人之中的一個。當年的自己，不也是像李廣這般摩拳擦掌的意氣風發嗎？
滅秦、破楚，經過多年血戰，最後平定天下，高皇帝登基為皇帝，自己也受封為侯。時間過得真快啊，彈指之間就是幾十年過去了。本以為這輩子就隻能在封國中安靜的老去了，想不到此番匈奴犯邊，皇帝又請自己出山。住在軍營中，聽著鼙鼓咚咚，號角嗚鳴，自己沉寂已久的血液，又開始在沸騰了……
李廣不知道這一瞬間，周灶就想了這許多。他躬身下拜，十餘息後，才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嗯，無須多禮。”
雅言中帶著濃濃的豐沛口音。聽起來略有些怪。不過李廣能夠聽懂。漢滅秦，因漢朝功臣大多數都是南方人，所以便以楚國語言為官話。而故楚，當年疆域最大的時候，囊括大半個天下。楚王為了與中原接軌，為了治理新攻占的土地，所以也使用東周的官方語言雅言為本國的官話。東周定都洛邑，雅言就是洛陽話。所以漢朝的官話，其實就是洛陽話。
李廣先祖為秦大信，父親又是縣令，這官話自然也是會講的。聽了周灶的話，李廣就直起身來，叉手在下麵準備聆聽周灶的訓示。
周灶看著李廣，說道：“李廣，可願來我幕府？”
李廣聽了就是一愣。帶兵的將軍們都能夠開府，幕府中有司馬，主簿，文書等等。現在周灶想讓李廣入幕府，明顯就是看中他了。
不過李廣並不想這樣。跟著周灶，還不如之前答應太子劉啟呢。幕府中人能幹些啥，無非就是參謀軍事，負責後勤、軍法等諸事。雖然不失為一條晉身之階，但又哪裏比得上衝鋒陷陣，斬首殺敵來得強。李廣可不想自己的首戰，就是看著其他袍澤在前邊衝殺，而自己卻跟在周灶身邊打醬油。
於是李廣就對道：“小子何能，敢蒙將軍垂青。不過功名隻向馬上取，如今匈奴犯邊，我願為將軍衝陣殺敵，不願在後方幕府。”
換作是旁人，對周灶的看重，隻怕是欣喜莫名了。李廣卻是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周灶，要是讓旁人知道了，肯定會罵李廣不識抬舉。不過周灶心中，卻是笑了起來。功名隻向馬上取，年輕人呐。
在鬥毆事件發生之後，周灶一聲令下，他的案頭之上，就迅速的出現了各種卷宗。而事件的核心人物李廣的資料，也詳細的擺在了周灶的眼前。李信之後，弓馬嫻熟，殺賊拜爵，改造家具，自己現在屁股下坐的椅子，麵前擺的桌子，據說都是出自他的奇思妙想。現在從軍，被命為什長，率先於軍中禁酒、色，嚴格操練士伍……看完了李廣的卷宗，又想起李廣關於自己之所以禁酒、色的言辭。周灶就迅速斷定，此子有大將之才。
周灶起了愛才之心，於是就想見一見李廣，然後把他調到自己麾下聽用。這也是想要保護他的意思。因為匈奴人的凶殘，周灶還是知道的，當年白登之戰，周灶也參加了。並不是說漢軍就打不過匈奴人。而是匈奴人全部是騎兵，而漢軍以步敵騎，實在是難以為繼。
騎兵的優勢，分割、包圍、奇襲……在戰場上太大了。當年縱橫天下，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漢軍都敗了，李廣再厲害，也不過是個沒經曆過戰陣的新兵。自己的部隊遲早與匈奴見陣。周灶怕李廣折在軍中，這才動了心思，誰曾想，李廣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老將軍並不生氣，反而相當的欣賞李廣。當年的自己，不也是這樣的初生牛犢不怕虎嗎？要沒這股子無所畏懼的氣勢，如何能夠追隨高皇帝一道建立不世功業？而原來的自己，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農夫罷了。
功名隻向馬上取。說得真好啊。年輕人，就是要有這樣的誌氣。漢家重軍功，天子愛英豪。高皇帝時期的那一班老臣們，死的死，老的老。自己也已經六十餘了，常常感覺到精力不濟。也是時候要交班了，未來，終究是這些年輕人的。
若此戰，李廣真能斬首建功，自己定當提拔重用，並向皇帝推薦。周灶暗暗的想道。想到這裏，周灶就笑著說道：“既然如此，那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