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河套

  丞相張蒼在心中盤算了許久，然後就舉笏對天子道：“陛下，茲事體大，老臣敢問，不知李廣何在？”


  弄了這麽大個陣仗出來，天子自然不會讓李廣閑著。這會李廣正在旁邊偏殿等候大臣們的谘詢呢。張蒼一問，天子把手一揮，就命左右：“傳李廣！”


  到長安城中好幾年了，見識過不少大場麵的李廣，今天也不禁有些小緊張。這殿中不但有天子，還有三公九卿等人，可以說這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一群人全都在這裏了。李廣一走進殿中，便發現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自己身上。壓力如實質般的隔空傳遞了過來。


  李廣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深呼吸了幾下，毅然把一隻腳堅定的跨了出來，走進了權力的中央。


  依例行禮之後，李廣眼觀鼻、鼻觀心，在謁者的指引下，站在了一旁。在空蕩蕩的大殿中，暫時他還沒有資格獲得一個座位。


  張蒼起身，問道：“李廣，我來問你，兵戈一興，若匈奴人大兵來襲，與漢全麵開戰，如何抵擋？”


  其實種種情況分析，李廣的文章裏都有說明。不過李廣還是彎腰叉手行了個禮，決定認真解釋一遍，於是他對道：“丞相，月氏為匈奴所敗之後，主力西遷，餘部仍留祁連山，與諸羌雜居。月氏與匈奴互為世仇，可遣使向西，聯絡月氏人，不求其與我一道興兵，隻要其調動兵馬，牽製匈奴便可。另外，河套之戰，我意以為，當速戰速決，在匈奴人反應過來之前，便先占據河套之地，而後以重兵駐守。匈奴人若奪不回河套，自當退回草原。至於全麵開戰，我料匈奴還沒這個膽量。若匈奴真敢如此，漢固然大傷元氣，匈奴卻有亡國滅種之憂。”


  月氏有人說就是禺氏，這也是一個長期遊牧在河西走廊一帶的古老民族。匈奴在冒頓手裏變得強盛一時，為了地盤，月氏與匈奴之間不可避免的爆發了戰爭。月氏被匈奴人擊敗。冒頓死後，老上單於繼位。上台後第一件事就是拿月氏人立威，大敗月氏，殺其王，頭顱都被砍了下來製成了飲酒的器具。這事還被老上單於寫在信裏，送到漢朝來威脅炫耀。


  月氏經過匈奴的屢次打擊，勢力大不如前，為了避免匈奴人的兵鋒，主力遠避向西，而一些不願遷離故土的部落則仍然留了下來。


  幾十年後，張騫出使西域，就是奉王命去尋找月氏人的幫助，希望一起對付匈奴人。可惜那會月氏已經征服大夏國，又是女主臨朝，所以就果斷拒絕了張騫的請求。


  不過這會的月氏人，對匈奴的仇恨正是高熾的時候。幾十年前月氏何等強盛，逼得匈奴頭曼單於沒辦法隻好送兒子冒頓到月氏為人質，希望月氏高抬一手放過匈奴。可以說這草原之上，沒有哪個部落是月氏的敵手。誰曾想，短短二十餘年，風雲變幻，匈奴在冒頓繼位之後迅速崛起，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先後數次擊敗月氏不說，把他們的王都給殺了，頭顱還被製成了酒具。這種侮辱，這種落差，月氏人如何能忍？


  李廣估計，這會也就是月氏人沒有外援，所以不得不退避三尺以避匈奴人的鋒芒。但現在隻要漢朝去勾引一下，隻怕月氏人就會大感興趣了吧？何況又不是讓他們擔當主力，隻是讓他們做出一個調動兵馬的假象來讓匈奴人有所顧忌不敢兩線用兵罷了。


  至於匈奴與漢朝的全麵戰爭。不是李廣瞎吹，匈奴人就是在最強大的時候，也未必敢和漢朝全麵開戰。匈奴屢次來襲，不過都是在邊郡搶掠人口和財富，從未敢真正踏入中原腹地一步。其中的原因有很多。自西周犬戎攻破鎬京、逼迫周天子東遷以來，中原王朝就一直視北方草原上的部落為心腹大患。後來的李牧、蒙恬等名將，以高超的指揮藝術，教會了草原部落怎麽做人。一時之間，匈奴等部不敢南下牧馬，北方邊境安寧了許多年。直到強大的秦王朝分崩離析，匈奴人這才又在邊境開始活躍起來。

  漢王朝雖然與匈奴一直采取和親政策來息事寧人。但匈奴一旦犯邊，漢王朝的反擊力度卻是絲毫不弱。漢朝並不是一味的求和，而是在局勢不利於己的情況下采取的防守反擊。匈奴但凡動靜大一點，都會遭到漢朝毫不猶豫的迎頭痛擊。


  所以在李廣看來，漢匈全麵戰爭一定會爆發，但絕對不是匈奴人挑起，而是在漢朝強盛之後的主動出擊。而曆史記載也是如此。經過文景之治，國庫豐盈之後，上台後的漢武大帝毫不遲疑的就發動了對匈奴的全麵戰爭。一打就是幾十年，直打到匈奴分崩離析，這才罷手。也是從漢武帝之後，匈奴人從此再也不被漢人放在眼裏心上了。


  張蒼又問詢了李廣許多問題，李廣一一詳細解說。說到後來，李廣也是心知肚明。張蒼其實也是個主戰派。他隻是借李廣的口，來打消這殿堂之上，諸多公卿們心中的疑惑罷了。


  天子看著階下的張蒼，心中不禁歎息不已。張蒼能力是有的，但卻不為他所喜，且張蒼已年邁，又為相多年，是該換丞相的時候了。但今天張蒼字字句句都說在他心上，讓天子的換相的念頭，一時之間又動搖了起來。這戰爭不打還罷了，要是打起來，後麵不能沒有張蒼這樣的老臣坐鎮啊。


  張蒼為什麽惡了天子？這話說起來就長了，張蒼為人博學多才，史載是蒼本好書，無所不觀，無所不通，而尤善律曆。可以說現在漢朝的曆法、律令、音律方麵的東西，都是他一手一腳搭建起來的。


  這會盛行黃老學說，鄒衍的五德始終說也盛行一時。秦為水德，按道理到了漢就應該換了，但張蒼認為漢也是水德，故不改曆，仍以十月為歲首，且又以漢為水德，天下尚黑。這搞學問的，都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哪怕張蒼是丞相，這天下不服的人也大有人在。在前幾年的時候，有個魯人公孫臣，上書朝廷，說漢朝應該是土德，有符命說會有黃龍現世。


  天子一聽，就把這事交給丞相張蒼處理。結果張蒼認為公孫臣胡說八道，便置之不理。結果翻年，在今上十五年（西元前165年）的時候，黃龍真的出現了。天子遂召公孫臣為博士，與諸生申明土德，然後討論曆法、服色諸事。從那會起，張蒼便與天子有些疏遠了。


  後來張蒼舉薦的一個人做了官，那個人專門謀私利，被人告發。天子知道了，責備張蒼用人不當識人不明。張蒼羞愧，隻好謝病稱老，閉門不出。隻有國家大事之時這才上朝參與討論。


  經過這幾種事後，天子換相的念頭越來越堅定，隻是張蒼為相多年，勞苦功高，一時半會還沒找到好的借口罷了。


  現在李廣鼓動天子出兵奪取河套，天子心動之下，卻又不太想動張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