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再見故人
曹家夫婦趕出去時,曹蕊正在跪在曹府門前叩首拜別。
??圍觀百姓將曹府堵得水泄不通,眾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看得曹侍讀直接黑了臉色。
??“你這是做什麽?還不快回去!”
??“父親。”曹蕊麵覆輕紗,唯露出的那雙眸子冰冷而決絕,她跪在地上,仰望曹侍讀,眼中已經沒有了女兒對父親該有的愛敬。
??“女兒不孝,為府中添了麻煩,是女兒的錯。”
??曹侍讀眼中亦沒有愛憐,此事自然是她的不對,若她乖乖聽話忍下來,何至於惹出這般大的禍患。
??但畢竟有人圍看,曹侍讀也不想太過苛責,便故作慈愛的道:“知錯就好,快快起來隨為父回府。”
??他此言一出,圍觀百姓卻不答應了。
??“你這話說的不對,你女兒受了欺負,她有何過錯?”
??“就是!女兒被人欺負了,當爹的不去為女兒討公道就算了,竟是還責怪起女兒來,還有沒有點人性了?”
??有一個大嬸慧眼如炬,一語道破,“有了後娘就有後爹,若是親娘在,自然不會如此。”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聽得曹夫人臉色漲紅,後槽牙緊咬。
??曹侍讀何曾見過這般場麵,他苦讀多年,才有如今這五品侍讀的位置。
??他官職不高,是以也涉及不到什麽黨爭,每日生活平穩,他也知足。
??可如今,這一切都被這逆女打破了。
??曹蕊看得出曹侍讀眼中的慍怒,她心中對這個父親早已沒有了期待。
??當初她被蘇靈蕊幾人毆打折磨,毀了容顏,她與所有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第一件事便是想著去尋求父親的庇護。
??可她的父親卻隻告訴她務必要忍,千萬不能與任何人說及此事。
??甚至當繼母提及要將她嫁給地痞無賴時,父親拒絕的理由也並非是因為關心憐惜她,而是因為不願折損了麵子。
??自那之後,她心中對父親僅剩的哪一點期冀也不複存在了。
??其實蘇靈蕊說的很對,蘇靈蕊是禦花園中的嬌花,而她隻是路邊可有可無的雜草。
??曹蕊目光更加堅決,哪怕餓死街頭,她也不會再回到那個冰冷的家中。
??縱然她是沒有根係的野草,也不願被人蹂躪踐踏。
??“父親,女兒跪謝您養育之恩,來世再償還父親的恩惠。
??自此之後,您便將我從家譜中移名,權當沒有生養過我這個逆女吧。
??日後無論女兒如何潦倒,無論曹府如何輝煌,女兒都不會再踏足府上一步。”
??曹蕊倏然抽出一把匕首,鋒利的寒芒晃到了曹侍讀的眼睛,驚得他猛然向後退了一步,“你要做什麽?”
??曹蕊直直的望著他,眼中的光與匕首一般鋒利冰冷,她挽起衣袖,毫不遲疑的以匕首在手腕上劃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四周響起眾人的驚呼聲,曹侍讀夫婦也被眼前這一幕看得目瞪口呆,震驚不已。
??在曹侍讀眼中,曹蕊是乖巧的女兒,在曹夫人眼中,她則是人人可欺的小可憐。
??可此時她的目光那樣冷,血那樣紅,曹侍讀隻覺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上。
??這一刻他終是信了,曹蕊不是在鬧,而是當真想與他斷絕父女親情。
??曹蕊跪伏在地,對著曹侍讀鄭重叩首,沒有不舍,隻剩堅決。
??削肉還父,至此她孑然一身,在這世上再無親人。
??曹蕊踉蹌起身,撥開人群,頭也不回的離開。
??鮮血順著她的手臂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鮮豔且刺目。
??曹夫人眼珠一轉,從驚怔中清醒過來,覺得這樣甚好,既不承擔太子的怪罪,又少了個礙眼的人,還省了一分嫁妝。
??“曹蕊,你個不孝女,今日你若走了,來日不管你得榮華富貴還是窮困潦倒,都莫要再回來!”既然要走,就讓她走得徹底,日後再也不要踏足家門一步。
??曹蕊沒有回答,隻腳步未頓片刻,直至消失在巷口也未曾回頭。
??曹侍讀驚怒之下暈了過去,被曹夫人攙扶回府,眾人卻久未散去,仍舊圍在曹府門前不停指點議論。
??一輛馬車被堵在了巷口,一隻玉手挑著車簾,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葉清染抬眸,望向車旁身騎白馬的程昱,“程公子想要吃麵是假,讓我看著一幕才是真吧。”
??程昱笑了笑,溫和的眸中是不加掩飾的澄淨,“葉小姐聰慧。”
??葉清染掃了一眼地上的斑斑血跡,開口問道:“程公子識得曹小姐?”
??程昱搖搖頭,坦然的望著葉清染,任由她用那雙明鏡一般的眸子望著他。
??“我雖不識得她,但朝中出了如此大事自也有所耳聞。”
??就連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程昱得知並不稀奇。
??程昱眸色溫和淡然,猶如萬物複蘇的暖春,“或許在外人看來,她已經討回了公道,善惡已然昭彰。
??可實則她隻是這場棋局中的一子,無論勝負是誰,她這一子都注定要損的。”
??即便今日她不與曹侍讀脫離父女關係,隻要太子怪罪下來,她勢必會被家中拋棄。
??葉清染何嚐不知。
??曹蕊之事並非最近方才發生的,她既討回公道為何非要等到現在。
??是有人讓她等,讓她等一個最為恰當的時機,給對方致命一擊。
??馬車裏的衛錦悠並不知道他們所說之事,隻歎聲感慨道:“真沒想到蘇靈蕊竟敢這般胡來,倒是可憐了這曹小姐,真不是她日後該如何謀生。”
??她突然抓住了葉清染的手腕,眼中全是擔憂,“阿染,我見她手腕上傷口好像很深,她會不會有危險啊?”
??衛錦悠的眼睛很幹淨很通透,喜怒哀樂皆表露在這雙眸中,從無半分掩飾。
??葉清染顫了顫眼簾,鼻中不知為何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她撂下車簾,聲音微涼,對車夫道:“走吧。”
??曹蕊以帕子纏好手腕,準備找一家最近的醫館。
??她用匕首劃破手腕並非是想尋死,而是要用這種決絕的方式與曹家徹底斷了幹係。
??隻她身體本就柔弱,此番又失了不少血,一時有些頭暈眼花。
??她晃了晃頭,本想讓自己清醒些,卻沒想到反是眩暈起來,腳步踉蹌著向身側跌去。
??但她並未摔倒,而是跌進了一片馥鬱柔軟之中。
??她抬起眼簾,想要努力的看清眼前的人,但隻在朦朧間看到一張極其美麗的麵容,便合上了眼睛,暈厥了過去。
??葉清染將曹蕊安置在盛安堂,曹蕊未用過匕首,不會控製力度,手腕上的傷很深,但幸而未傷及主脈。
??望著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少女,葉清染眼中波光微動,為她掖了被角,推門而出。
??程昱負手立在門前,聽見響動,轉身回望,清俊的姿容在暖陽之下更顯矜貴。
??陽光模糊了他的麵容,愈加襯得他氣質輕塵獨絕,這般的姿華驀地讓葉清染腦中閃過另一人的身影,眼簾微不可察的顫了顫。
??“累了吧。”溫潤的聲音猶如清酒,清冽溫純,雖不濃烈,卻極易讓人沉醉其中。
??葉清染略有意外的挑了下眉,沒想到程昱開口第一句竟是問她累不累,“程公子怎不問我曹小姐的情況。”
??程昱笑笑,眸光融融,“有你在她定然無礙,何須多問。”
??他的語氣是沒有半分懷疑的肯定,對葉清染似毫無條件的信任。
??葉清染動了動眉心,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程公子可看見悠兒了?”
??程昱彎唇笑答道:“衛小姐恐你診病後會腹餓,便去買點心。”
??當然,他是不會說,是他有意提及,暗中唆使,這才能有兩人獨處的時間。
??寬敞的院內唯剩他們兩人,葉清染抬頭仰望日光,陽光有些盛,她眯了眯眼睛,移步走向院中的榕樹樹蔭下,程昱則理所應當的跟隨身後。
??“葉小姐不喜歡日光嗎?”
??“以前喜歡,現在不大喜歡了。”太過溫暖明亮的東西,總讓她想避而遠之。
??葉清染抬起眸子,凝望著程昱,“程公子心善,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都能如此關懷。”
??兩人四目相對,程昱倏的笑了起來,溫暖無害,“葉小姐莫不是在吃味?”
??葉清染怔了下,隨即柳眉緊緊一蹙,程昱笑起,眼中竟似有寵溺,“玩笑而已,葉小姐莫要怪罪。
??其實,我與曹小姐倒也不算全然不識。”
??曹蕊曾有過求死之心,恰被程昱撞見。
??“我命手下救下了她,將她送回了曹府。或許人經曆生死之後,心誌便會隨之堅定,我倒未曾想過,她竟有膽量去告禦狀。”
??葉清染靜靜聽著,輕輕笑了笑,半開玩笑的道:“既是如此,程公子如實說便是,為何還要誆我說不識呢?總不會怕我從程公子你索要診金?”
??程昱淡笑回道:“因為曹小姐並不知是誰救了她,我們兩人也未曾見過,說是不識,也不為過。
??此番也是我聽到了街頭巷尾的議論,方才想到此事。
??既是知曉,便無袖手旁觀之理,救人總沒有救一半的道理。”
??葉清染聞言揚起嘴角,輕輕頷首,“程公子是心善,不似曹小姐背後之人。”
??葉清染聲音溫和輕快,眉間染笑,但程昱何嚐看不住她的探查之意,讚同笑道:“江湖不比朝堂,無需顧慮太多,更無用那般陰詭卑鄙的手段。”
??程昱神情散朗,目光清正,葉清染笑了笑,偏首避開了視線。
??他的眼神總是那麽清亮,是以每次她心生懷疑之後,便難免會存了絲愧疚。
??程昱麵色如常,隻含笑望著她,心中卻暗暗歎笑。
??應付她,真是半點馬虎不得。
??“程公子。”葉清染收回方才的思緒,正色問道:“程公子打算如何安置曹小姐,她的傷不算嚴重,再休養幾日便全然無礙了。”
??程昱微微偏頭,露出了一個茫然的神色,“葉小姐為何問我?”
??“嗯?”葉清染挑眉,不解。
??“救人的是葉小姐,詢問在下未免有些不合適吧?”
??葉清染:“……”
??所以他從一開始便決定將這個難題丟給她了是嗎?
??葉清染無奈,搖了搖頭,誰說江湖人皆性情朗直的,這位算計起人來可是一點不含糊。
??葉清染還要抓些藥材,兩人便移步堂內,坐在房頂上托腮望風景的南風忍不住長長歎了一聲。
??主子長得一副謫仙模樣,未曾想日後竟是個怕媳婦的,八字還沒一撇呢,便亦步亦趨的跟上了。
??嘖嘖嘖……
??男人若要瀟灑,這情愛就萬碰不得呀!
??葉清染正在指揮小藥童抓藥,便聽衛錦悠在身後輕快喚她。
??她笑著轉過身,卻在望見身後之人時,笑意陡然僵住。
??衛錦悠未有察覺,仍舊笑得明媚絢爛,“阿染,我在酒樓買點心時正遇見林小姐,正巧她想找藥鋪詢問藥方,我們便一同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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