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0章 落魄的書生
數月之後，宣和六年，四月，
黃昏時分，
金國東京遼陽府外，
一處驛站中，
聖手書生蕭讓，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衣衫，頭發斑白散亂，看上去猶如不得誌的秀才一般，站在驛站的院子裏等候，神態顯得很恭謹，甚至有些卑微，
事實上，他在這裏扮演的角色，也正是一名落第秀才，
驛站的主管者，驛丞耶律合住戴著一頂貂皮帽子，身上穿著貂裘，大踏步從公房內走出，先是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然後便看到了蕭讓，
怔了怔之後，頓時便一拍腦門，
“看俺這記性，卻是忘了蕭先生，先生既已來此，怎麽也不進去招呼本官？天氣寒冷，先生為何不進屋？”
蕭讓拱了拱手，“在下也是剛來不久，眼看大人在裏麵忙碌，不敢打擾，所以在此等候。”
耶律合住哈哈一笑，很親熱地上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這次又有公文勞煩先生撰寫，都是些勸農的文書告示，上頭催的緊，任務又重，本官沒辦法，隻好找先生來幫忙。”
蕭讓笑笑，“好說，好說，區區小事，大人放心就是。”
原來在汴京辭別了張順後，薛永等人去了大名府，蕭讓雲遊四海，偶然聽到戴宗在遼陽府的消息，於是便趕來相會。
兩人在遼陽府見麵，想起當初山寨兄弟一起聚義的日子，不禁便鞠了一把英雄淚，隨後蕭讓問起，方才明白戴宗留在遼陽府的原因。
原來當初柴進的莊子，就建在遼陽府附近，耶律餘睹追殺帝姬，包圍柴進莊園，戴宗恰好有事外出，所以逃過一劫。
柴家莊被金兵夷為平地，戴宗趁著夜深人靜，悄悄趕去莊園，替柴進，劉唐兩人收了屍，痛哭一場後，便在一處隱秘所在，將兩人埋葬。
眼看宋江，柴進兩位好友雙雙死亡，戴宗一時也是心灰意冷，再無闖蕩江湖的雄心，於是便留在遼陽府，淡泊名利，看護柴進，劉唐的墳墓。
得知此事，蕭讓心中感慨，左右無事，便也留在這裏，與戴宗為伴，
由於蕭讓書法造詣高，又擅長金國和契丹文字，所以被附近的驛丞耶律合住發現，賞識之餘，便請蕭讓在驛站幫忙，
要知道，古代人大部分都是文盲，尤其在金國遼國，會寫字的人原本就不多，而像蕭讓這樣，通曉漢文，金文和契丹文的人才，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平時耶律合住，對蕭讓很是尊重，
蕭讓斟酌之後，便答應了對方的請求，
此舉一來能賺些銀錢，二來也能借此打聽下金國內部的消息，也算是繼承柴進等人的遺誌。
耶律合住拿出文書，請蕭讓撰寫，
如今乃是四月，正是春耕之時，按慣例，朝廷都要發布勸農公告，蕭讓字寫的漂亮，書寫速度也快，
是以剛剛接到任務後，耶律合住第一時間，便想到了此人，
耶律合住靠在寬大的椅子上，很滿意地看了一眼正在奮筆疾書的落魄書生，嘴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對方閑聊著，
“蕭先生不是本地人？”
“正是，在下乃大宋濟州人士，因朝廷腐朽，民不聊生，故此趕來遼陽府投親，卻沒想到，我那親友……，哎。”
想起長眠在他鄉的柴進和劉唐兩人，蕭讓不禁長歎一聲，
心中感慨萬千，
耶律合住有些同情地點了點頭，想了想，便安慰說道：“你來遼陽府，反倒是來對了，須知……，哎，說了你也不懂，以後你就知道了，
總之，你留在這裏，比待在大宋強。”
蕭讓心中不禁一動，暗裏猜測起對方話中含義來，但他手下動作，卻是絲毫不見放慢，
暗想這個驛丞的話語，倒像是話中有話啊，
想到這裏，蕭讓便故意說道：“是啊，大宋官吏，貪腐尤其嚴重，哪像金國這邊，風氣要好很多。”
耶律合住聞言，不禁哈哈一笑，“天下烏鴉一般黑，金國，遼國的官吏，也好不了多少，收受賄賂，貪腐銀錢，比你們宋人更狠，
本官原本是遼人，如今卻要受這些金人管轄，受他們的鳥氣和盤剝，
沒辦法，力不如人啊。”
蕭讓一邊寫著告示，一邊隨意問道：“敢問大人，既然官吏都同樣貪腐，為何金人能滅遼國？”
耶律合住長歎一口氣，“蕭先生是文人，不懂兵事，大宋乃是禮儀之邦，向來也不重視兵事，
跟宋國接觸的久了，不知不覺，我大遼也沾染了你們那邊的習氣，提倡仁德教化，
但其實，兩國相爭，比的卻是士卒戰力，與什麽仁德教化，卻是沒有半文錢的關係！
金兵生於苦寒之地，人人皆以打獵為生，是以戰力強橫，我大遼則是承平已久，武備廢弛，再加上天祚帝昏庸無道，所以才會敗給金國。”
蕭讓提筆去硯台上沾了沾墨，又挑了挑燈花，讓燭火照耀得更明亮一些，
他背對著耶律合住，是以對方並不能看清他臉上神情，
“大人的意思，在下曉得了，國與國相爭，靠的就是武力。”
耶律合住提起昏庸的天祚帝，頓時便有些憤憤然，不禁大罵了幾句，在他看來，天祚帝將遼人先祖留下的大好基業，毀於一旦，乃是遼國最大的罪人。
罵完天祚帝後，他突然想起了宋朝皇帝，於便有些幸災樂禍，
心態馬上就平衡了，
“說起來，你們那位皇帝，也不比天祚帝強多少，甚至還遠遠不如，至少我們契丹人，可做不出斬殺己方大將，去討好金國人這種行為。”
蕭讓聞言，動作不禁微微一滯，
他知道對方說的人，是寧策，
燭光跳躍下，
耶律合住的臉色，有些陰晴不定，又有些嚇人，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殘害百姓，擅殺大將，你們那皇帝，早晚會有報應的，就比如說……，”
蕭讓提起精神，全神貫注聽著契丹人的話語，
誰知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耶律合住聽了，頓時臉色一變，也顧不得跟蕭讓說話，急忙便大踏步迎了出去。
蕭讓心中暗道可惜，
他依舊低著頭，做出一副認真的模樣，隨手將剛剛寫完的告示，放在旁邊，隨即端起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茶。
借著喝茶的動作，蕭讓悄悄向院子裏望去，
卻見耶律合住正在點頭哈腰地跟一名騎士說著話，
那騎士一臉的不耐煩，神態極其傲慢，
毫無疑問，此人肯定是女真人，
他的聲音很大，也很不客氣，
“若不是你們這些契丹人動作太慢，大爺本來今日就能進遼陽府的，耽誤了大爺的公事，小心你的腦袋！”
耶律合住很謙卑地點著頭，“上官且息雷霆之怒，如今時辰已晚，府城大門也已落鎖，無法進城，還請上官在此地休息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