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晴雯舞干戚
晴雯是賈寶玉最得意的丫鬟之一,不同於襲人和麝月,襲人是枕第之間的迷戀,麝月是朝夕相處的陪伴,唯有晴雯是傾慕品性的愛戀。
賈家男子由賈敬領軍,聚齊了兩代子弟出征,唯獨留下來的只有賈寶玉和剛剛啟蒙年紀的賈蘭。
賈政見賈寶玉身邊女兒無數,不由得焦急,他也是如此美婢伺候過來的,知道其中的旖旎,本來留下不能做事也不讀書的賈寶玉就夠惹眾人怒的了,連賈璉、賈珍這樣的小輩「當家人」都出征了,他卻流連花叢享福,這如何使得。
賈政發怒,王夫人就要剪除一些人,賈母只要留下寶玉即可,於是乎晴雯被薛、花二人聯手給送了出府。
麝月不同,她是賈母點名要送給黛玉的人,老太太火眼金睛一般,看出了麝月是能安心呆在黛玉身邊的人,有了她,不愁不知道玉兒的動向。
而彩雲彩霞則是王夫人剪除的人,她們二人與賈環和趙姨娘走的太近,令她隱隱不安。尤其是賈琮和賈環這次脫穎而出,辦事雷厲風行且又能合情合理,一個手裡握著賈家的老卒,一個手裡拿捏著在書院中得來的各種關係,採買物資置辦軍器,走的都是御馬監的門子,東西是又便宜又好用,深得賈敬的歡喜,而賈珍和賈璉卻倒退了一射之地,只好勾連各家子弟互通有無。
司棋強勢壓下晴雯的傲氣,直言了當你想走也走不了,不是不放你,是怕你死在路上,老老實實跟著幹活,郡主府唯一的女雜役就是你。
氣的晴雯剛想發作,就聽外面嗚嗚的號角聲吹了起來。
雪雁一掀帘子探了個頭:「快去更衣正容,咱們要送軍出征。」說完話放下帘子就跑走了,司棋也轉身追了出去。
眾女被號角的蒼涼肅殺驚住了,顧不上再去置氣拌嘴,紛紛找出自己的冠衣穿戴起來,有九品的寶林、司記,是紫鵑、春纖、綉橘這些老人,也有十品的奉儀,是麝月和雙彩這些新來戶;唯獨落下了晴雯。
「那我穿什麼啊?」不由得著急起來。
「你有霓裳裙沒有?要舞干戚的。你還會么?」
「我……」晴雯依稀記得要進賈府時是學過的,畢竟是將門國公府,以往送寧榮二公出征時,家中女婢都是要舞干戚送行,只不過到了賈敬等文字輩后,再也聽不見送征的歌聲了。
咚咚咚,二遍鼓敲響了。
晴雯急的眼淚都掉了下來,該死的花襲人,把自己東西都扣了下來,就只有隨身一個小包裹帶著,哪有什麼霓裳。
一鼓十停,一停十里,一里百步之時也。聚將三鼓,三鼓而不至,軍法從事。
晴雯也知道耽擱不得,吵鬧歸吵鬧,真是自己誤了時辰不至,肯定要受罰,備不住還真要掉腦袋。
一發狠,從箱子里扯過一匹翠煙羅來,上等的宮紗,是賈母特意給林黛玉送來的禮物。
找出剪子針線,用手量了幾搾,刺啦一聲剪口撕開,幾刀下去就成了兩片,顧不得修飾,收腰放領口,袖子一長一短,裙擺一高一低,套在身上別著針線邊走邊縫。
急匆匆趕去了大營之中,只見上千人圍在一起,擠得密不透風。
拽著裙擺追著麝月穿過人群,就想站上空地中的高台,被早已經立在左右的司棋和雪雁攔了下來。
「你在下邊,別亂跑。」
「哦哦哦」晴雯矇頭轉向的被她倆安置在高台一側,顧不得有多人看自己,趁著正主們還未登台,趕緊的縫著長裙,最後把針收在腰間一側別住了衣襟,這才鬆口氣抬起了頭去看。
一看嚇一跳,不知何時檯子上已經站滿了人。當中之一是林姑娘,啊不,如今是林郡主,和她的未婚夫君李修李敦煌。
晴雯見過李修幾面,都是遠遠的看幾眼,寶二爺也時常叨念他,剛開始還是好話,後來么。晴雯偷偷看了眼站在李修身旁一身大妝的林黛玉,暗暗吐吐舌頭,後來就沒好話了唄,誰讓他把林妹妹給搶走了呢。
胡思亂想間,三通鼓敲響,號角齊鳴,人群肅穆起來,晴雯也認真了精神。
李修牽住黛玉的手,回身示意賈迎春也跟上來,迎春甜美一笑立在黛玉身後。
李修也不強迫她站到自己身邊,舉目看看圍攏過來的人群,提氣大聲喝道:「我本西域一讀書人,出自隴西堂,姓李名修字……」半側臉看了一下低頭偷笑的林黛玉,不得不說了下去:「字成玉。」
義忠和尚站在他們三人身後,聞言嘿嘿一笑。方才戴權專門找到他求著給李修一個字型大小,還遞過來一張紙條,上面娟秀的筆跡寫著「成玉」兩個字。
戴權一個勁的擠眉弄眼,義忠和尚明白了意思,原來是想借自己的手,給人家愛郎一個尊稱。
所謂咳唾成玉,庄南華有云: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寓意談吐非凡者也。
倒也貼切!
於是乎,李修不得不謝師恩領字型大小,捏著鼻子認下了這個成玉。
聽著李修念出了自己的字,始作俑者黛玉焉能不笑,你成了我,我成了你,比翼齊飛一生一世,這才是我的愛郎呢。
別人不懂其中又有這些門道,只覺著還算貼切,李修李成玉,修身為玉乃君子,不脫他讀書人的本色。
李修繼續說道:「因緣際會,自幼與大和尚相識,承蒙不棄,教我讀書識字始做人,一十二載后,成玉才知大和尚竟然是一國的儲君,雖然是個被廢的。」
人群中轟然大笑,迎春微微愕然看向李修,黛玉安慰她道:「說破無毒,與其要他們猜來猜去的不得要領,還不如一言刺破。你且聽下去,他還有驚人之語呢。」
迎春細心看向人群,果然交頭接耳者眾,都是薛家帶來的商客,馬客們卻興奮起來,個個挺胸腆肚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成玉初聞此言時,也與諸位差不多般驚異。於是乎,進了京城兩年都不敢冒頭,每日戰戰兢兢,生怕被大和尚牽扯進了大牢。」
眾人又是一陣鬨笑。
「誰曾想?」李修話鋒一轉:「吾終究還是進了刑部大牢。」伸手引向賈迎春:「就是這位姑娘的大伯父家,京中有名的勛貴,寧國公的後人,因為知道了大和尚的下落,想收漁翁之利,危機之中,成玉不得不行險,鬧了他家的喪事,被押進了刑部的大牢。」
黛玉嘿嘿直笑,小聲說道迎春:「你瞧瞧,你還替他擔心,轉手他就拿你家的事說事。」
迎春眉目溢彩不見半分羞惱:「想想他當初的不易,真是恍如昨天。」
「不許看了。」惱了林黛玉,你怎麼看他什麼都好,真是無可救藥了。
迎春笑對黛玉:「可是捨不得了?」
黛玉皺皺瓊鼻不理。
李修繼續說道:「成玉幾經死裡逃生后,終究想明白了一件事。」
指指自己的胸口:「什麼天家恩典,什麼天恩浩蕩,都不如自力更生,方能自救救他;都不如拿起刀槍,才能使心有覬覦者退避!如今成玉親奉前太子並太上皇二人回敦煌,還不是讓開一條大路讓人走的寬些么!想不到,都避讓如斯了,還有人慾除之而後快!」
用力一指:「前面是滾滾沙漠,後面的追兵滾滾!再要逃,我等老弱婦孺皆存的隊伍,能逃的過早有準備的追兵嗎?想必那萬里的黃沙就是我等的葬身之所!」
一拍胸膛:「成玉不想躲了,也躲不起了,躲到自己沒了命,還是個躲嗎?殺!殺回去!殺他娘的回去!敢追就別後悔一死,殺退直娘賊的叵測心,吾等再甩開大步回那漢家的邊陲去。那裡還有賊人等著我,等著君等不甘心一死的人去殺!」
「是誰?!」人群中有人喝問:「是誰要殺兩位聖人?」
李修看向問話的人,皇商夏家的老掌柜。
「可是邱掌柜?」
「正是邱峰小老兒。」
李修哈哈一笑:「邱掌柜,何必管他是誰呢,只要大和尚不圓寂,太上皇不升天,誰來不是個忤逆啊。」
忤逆二字一說,有心的都明白了,彼此會意的點點頭,心照不宣。
薛蟠帶著的商隊,乃是御馬監和戶部皇商的聯合商隊,李修搞出來的這個怪胎,是效仿著「天書」中的「股份公司」,有戶部背書,御馬監監理,各家商號出錢出人聯營的大官商。
可以說,行遍天下無人敢攔,自然也就財源滾滾。反之,受益的又何止是戶部一家,六部誰沒有個三親六故的商號,匯聚一堂大家一起掙,何不快哉。
故此李修挑破了最後一層面紗,就是告訴這些人等,皇上不想讓咱們賺錢了,還要殺了他爹和他大伯。
黛玉輕聲呸了一口,迎春不解,小聲問道:「何故啐他?」
「真亦假時假亦真,姐姐以後聽他的話可要三七分賬,小心被他哄騙了去。」
迎春一笑:「連你這個心有九竅的林妹妹都被他騙在了身邊,我又能如何躲得開呢?騙就騙吧,騙一輩子才好。」
林黛玉嘆口氣,對她言道:「姐姐這樣我可難為了。」
「少來,他還是向著你的。」迎春居然不信林黛玉哄她的話。
黛玉真是感嘆,世風日下,人都不好騙了。李郎是怎麼騙得他們群情激憤的要殺……要自保呢?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六率是為了報仇,馬客本就刀頭舔血,商戶則是為了財路。
皇帝又如何,你不讓我掙錢活下去,我就不能罵你一聲不孝子,替你爹教訓教訓你么。
李修見勢已成,爽朗而言:「商隊人馬護送大和尚與太上一行進民樂縣暫避。」
「怎麼個避法?」
「可取而代之,拒城而守。」
商隊人馬交頭接耳起來,薛蟠一拍胸脯挺身而出:「怕個娘老子!咱們又不是殺官奪城,是不放心民樂縣的官兒伺候不好兩位聖人,暫時替他們.……」
詞窮,忘了後面的詞。
「暫代政務,不讓功勞。」一個細細的女聲提醒了他。
「對!暫代政務,這功勞不給他們。」
商戶眾人這才心安起來,對嘛,暫代不是取代,殺官我等是做不得滴,又怕爾等伺候護衛不好兩位聖人,勉為其難幫你們守守城。有了城池高牆,自然對追兵少了幾分恐懼。
李修一點頭,吩咐倪二一眾馬客:「來往哨探消息,用上你們的老本行,此次不算不軌,而是護駕有功。」
倪二、王短腿等人嘿嘿一笑,躬身領命。
李修半轉身給黛玉施禮,黛玉含羞回禮聽他吩咐:「請郡主府兵藏之一隅,待追兵紛紛匯聚縣城時,自有倪二等傳遞消息,擇其一路或幾路殲之,積小勝為大勝,使之首尾難顧進退失據。」
黛玉從袖兜里掏出郡主印雙手捧與李修:「妾身女流不通武略,將印信賦予成玉世兄,可代本郡主之責。」
「多謝郡主美意。」
賈迎春只覺得牙疼,你們倆真是做得好戲,都快是一家子人了,還這麼假模假樣的名正言順,真是酸死個人。
晴雯看完了全場,心中一酸落下淚來,正默默哭得順暢時,聽聞一聲奏樂,鼓聲陣陣,六率女眷著綵衣出列舞之。
麝月一推晴雯後背:「去那邊哭個痛快。」
晴雯隨著鼓點舞動腰肢前行進了女眷行列,展喉嚨唱到:「小戎俴收,五楘梁輈。游環脅驅,陰靷鋈續。文茵暢轂,駕我騏馵。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此乃秦風小戎,婦人送郎上疆場,望他建功立業光榮凱旋,語不盡的不舍,道不完的思念。
晴雯淚滿雙腮,正好唱出了曲中的哀怨,看著一隊隊遠行的征戰之士,想起了寶玉對她的哭訴:「但凡這家裡我能做一點主,也不會讓你這樣的受委屈。只求別忘了我,讓風送來你的思念,我在這裡看見海棠花開,就知道是你想念我了。」
當時覺著多深重的情愫,此時就覺得有多心痛。
鞋都飛了不見影蹤,人群追著出征的悍勇而去,她還在哭著笑著跳著。
薛蟠看出了神,身旁一位女子不屑的說道:「好看?」
薛蟠惆悵的說道:「我女人也好看的緊,不弱於她,我想她了。」
「是那位甄英蓮?」
薛蟠皺皺眉:「走了,我要是能活著回來再和你說吧。」
「那你可別忘了我,我叫夏金桂!」
薛蟠不回頭,只擺擺手,率領商隊精壯夥計先行一步,他要去詐取縣城。
「還跳呢?」紫鵑等人看著晴雯在發魔怔。
麝月心頭也酸:「讓她跳吧,跳完她就不想那塊玉了。」
「咦~~~」雪雁直搓胳膊:「哪來那麼多玉!真是牙磣。好好的李修大哥,叫個什麼字不好,非要成玉?不好聽!」
「雪雁。」
「誒,來了!」雪雁應了黛玉一聲,小聲的說話:「我先過去了,回頭你們告訴我她跳了多久啊。」
眾女相互依偎著看她去了,又一起轉過頭看著晴雯。
「我說姐妹們,你們猜郡主會怎麼整治雪雁?」
「你也猜到了是林郡主給取得字?」
「我不是用猜的,是用看的。」
「唉喲,你還會看這個呀。」
「廢話,待在那院里那夫人手下,不會看眼色,我早就死了。」
「那你還跟賈環眉來眼去。」
「你又看出來了?這不挺會看的嗎,怎麼看不出來李公子說自己字的時候,一個勁地瞪著林郡主。」
「切!薛家那位只要看寶玉,都是這種眼神。」
「真的?我以為她看我們姑爺才會那樣呢。」
「要不說紫鵑你傻,薛家那個眼神太厲害,不言一語,只用眼眸。」
「你才傻呢,被一個哈巴子轄制著你們,丟人敗興。」 ……
人已散盡,只留下場中跳舞的晴雯與群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