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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十二時辰

  榮國府梨香院,薛寶釵小心翼翼的拿過那封信,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拆開看。


  將笄之年的女兒,還是第一次收到一封信,一封一個男人給寫的信。而且兩個人素未謀麵,隻是通過哥哥才知道的一個男人。


  這種種的關係套過來,讓薛寶釵有些心慌。好好的傳個話不行嗎,非要寫什麽信。鴻雁傳書啊,我一個姑娘家最期待的就是這個了,偏是你給我寫。


  鶯兒一臉玩味的笑,寶釵白她一眼,讓她去找四小姐賈惜春一趟,請著她過來玩。


  鶯兒更是笑,自己這一去一回的,沒個半個時辰是回不來。小姐你想自己偷偷的看信就直說嘛,何必讓我跑腿呢。


  打發了自己的丫鬟,薛寶釵坐在炕上拆開了信皮,展開了信紙,看見了第一句。


  素聞薛氏女常有青雲之誌,又有文姬之才。無奈困於閨閣,囿於世情,又屈居他人屋簷之下,隻故作通達而已。痛甚!天下苦女人久矣!

  然,修有一言,請君思之。宋末黃婆,七歲孤露,乞食於世;一十三歲嫁與富人家,當牛做馬。原以為能相夫教子,不成想日夜鞭撻,幾不能活。


  值此逆境,黃婆奔之,是耶非耶?

  輾轉流落崖州,學黎女紡織,改漢女工藝,四十年後隨船渡海歸於故鄉。傳下紡織要義,改織機於世,惠天下女子,成也敗也?


  君之才,不可自誤文君當壚商賈之道,也莫墜於文姬書籍苦情。當學黃婆,為天下女子再創利器,富家富已富國,終能有一技傍身,已做將來活命。


  如此,君之大善!

  書不贅言,靜候佳音。


  修,於亡命時,書薛氏當鋪。


  後麵附著一張新式織機的圖,李修把華夏家用織機,提前給了她。


  能做成這事的,唯有薛寶釵。黛玉那裏則另有安排。


  至於林如海和秦可卿,反正還有相見之時,少惹點事也好。


  以他對寶釵的全麵了解,這封信,絕對會撩動她的心神。


  薛寶釵果然淚灑衣襟,仔細看過那圖紙後,自己找出筆墨來一張張的分開畫了,把原圖付之一炬,又把李修的信夾在一本女訓裏,起身去找哥哥薛蟠。


  等著賈惜春過來玩的時候,薛蟠已經可以出門了,也不知道妹妹怎麽和娘撒的嬌,反正是可以出來了。


  先按著妹妹的囑托,去當鋪見了貞娘,帶她回了薛家老宅,留下婆子專門照顧她後,開始召集工匠修整老宅。


  而此時的李修,已經被關在了刑部的大牢。


  戴權做事很謹慎,李修本無罪,皇上是要拿他做個藥引子而已。要是關在龍禁衛的私獄裏,恐招人口舌。不如送到刑部來合適,隻要他能活到明天就行。後麵死不死的不幹龍禁衛的事。


  最好是死了,頂頂好的是正殺他的時候,抓住了凶手。


  戴權是越想越美,特意和刑部的侍郎交代:“有功名,被冤枉的。皇上要問問,幾家又要抓他。您就當欽犯一樣關押。”


  刑部侍郎竟然知道他:“寫假仁假義的那個書生?”


  戴權拱拱手,賈家這事算是臭了大街,上至文物公卿,下至販夫走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本來也是嗎,扒灰這等“喜聞樂見”的事,又有鬧喪作為後續,足夠京城人一個月的談資。


  侍郎上下打量了一下李修,李修口稱學生見過禮。


  侍郎滿意的點點頭:“是我名教的弟子,成仁取義大節不虧!給他安排一個單間,找點傷藥給他換換。”


  差役過來帶走了李修。


  等他走後,侍郎和戴權打問:“聖上要問,還是我們來問?”


  戴權笑答:“他就是個證物,哪有證物還張嘴說話的。”


  “我們就不多事了。不過,隻保他一天無事。再多,可就鞭長莫及了。”


  正和戴權心意:“豈敢勞煩侍郎大人太久。如此安排的正好,隻要捱過明日的早朝,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


  兩個人哈哈笑起來,心照不宣的離開了大獄。


  戴權自去和聖上交旨,刑部侍郎則回了官衙。


  剛一落座,門子來報,九門提督府想見見李修,問他一件殺人的事。


  侍郎冷笑起來:“人是龍禁衛殺的,他找李修來問什麽?回了他,就說明日早朝之後,隨他們想問什麽。今日不行!”


  打發了九門提督府,柳湘蓮又來求見。侍郎同樣的言語打發了去。


  直到北靜王府長使來見,侍郎歎口氣,請他進來一會。


  見禮畢,長使客套了幾句,說起李修的案子:“王爺蒙聖上恩典禦賜的手串,怕是被這人偷了。”


  “哦?不是給了榮國府的賈寶玉嗎?”


  “此乃謬言。”


  侍郎笑而不語,長使繼續說道:“事關王爺的清白,還請侍郎大人通融。讓我帶他先回北靜王府,問出手串的下落,再把他送回來可好?”


  侍郎點頭應允:“既然是王爺的意思,那本官也不攔著。請回去稍等,我進宮請個旨,把李修送到王府如何?”


  起身作勢要走,長使無奈自承失言,長揖在地,直到侍郎說了不必如此方起。


  送走了長使,侍郎喚過一位少卿交代:“新送來的人犯可要看好。明日早朝他有大用。要是今晚死在了獄中,我等怕是烏紗不保。”


  少卿問清了原委,直皺眉:“那大獄裏,什麽意外沒有。除非派人緊盯著,否則總有不虞。”


  “敗壞如斯了嗎?”


  “大人,那裏就不是個人間,自有他們裏麵的規矩。要是朝廷法度有用,他們也進不來呀。”


  “先不管那麽多。過了今夜到明日早朝就行。”


  少卿過去安排人手,從現在開始到明日早朝,還有七個時辰。應該可以。


  為何堂堂刑部侍郎和少卿,都不敢保證在大獄裏的李修能多活幾天呢?


  少卿說的好,非人間也!


  予我千金,吾生若!


  隻要給錢,還要給夠了錢,除了斬立決的難辦一些,凡是秋後問斬的都能偷梁換柱。


  換的誰呢,大牢深處不乏一些呆了十幾二十年牢獄的苦主。他們的名字早在名冊裏勾銷了,用的是時疫病亡的借口,抓一把不知道誰的骨灰搪塞給其家人。此人就被養在了獄中,總有一些上等之家送來金銀買命,那人就再死一次,獄中的胥吏們玩這一手玩的是爐火純青。


  如尚書、侍郎、少卿等人,隻要分潤不少就故作不知。


  久而久之,獄中單獨成了一個世界。外間的律法人情一概進不得裏麵,而裏麵的事情出了大獄就要完全的忘掉。


  少卿所說的意外,是指外麵拿錢進來買命。千金換一命,保管給你做的天衣無縫,積年的仵作也未必能看的明白,再要是刑部的仵作去查的話,聖旨來的慢一些,都救不活那個人。


  李修跟著一位主簿,進了刑部的大牢。甕城裏安安靜靜,略有幾個獄卒探頭出來看了看,見給領到現監的一處板屋裏,紛紛來了興趣。


  現監是給未審清案子的新犯所設,能來這的無不是非富則貴。而板房就是單間,乃是上諭給一些官員所設。


  要不是侍郎和少卿一再的囑托,憑李修現在的身份,是進不來此處的。


  主簿也多話,等他進去後,讓看守板房的獄卒鎖上了大門,說了句好生伺候,明日有用。


  獄卒心知肚明,怕是榨不出油水來,也用不了刑。一臉晦氣的瞧了一眼李修,隨著主簿一起走了。


  李修看看自己這間牢房,地上有一堆堆的鋪草,頭頂高處還有一個一尺見方的天窗。三麵有牆,一麵是門,陰暗潮濕,味道難明。


  歎口氣,按著大個子交的辦法,先把鋪草揚了一遍,忍著惡心把爬出來的各類蜈蚣蟑螂潮蟲等等,踩死在腳下。


  也沒法曬幹,就全堆在天窗下麵去去潮。蹲坐在一處略幹的地上,給自己慢慢搓著腰帶。


  四周雖寂靜無聲,眼瞅著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李修脫了外衣,鋪在鋪草上,專門撿濕的包成了一個大包。係緊了口子,把它塞進了鋪草堆,不留神去看,就猶如一個人躲在那裏一般。


  做完了這些,已經累得神疲力乏,躲到門一側的牆角裏,抱著身子睡了過去。


  不知睡到了幾時,就聽見外麵依稀有人說話:“滾回去!龍禁衛帶來的人,你們也敢碰?外麵是沒有家小嗎?”


  另一個人陪著笑說道:“不知是哪位禁衛爺爺守著他,小的隻是來問幾句話,不做別的勾當。老規矩,一百兩一句,八句算十句。”


  “隔著門去問,不可進去。”


  “禁衛爺爺,不和規矩啊。總要見了正主,才能問的。您知道的,我們不是陽間的人,更得守規矩。否則,這裏可就亂了。”


  外麵沉默了一會兒,似是默許的樣子,李修經聽見牢門的鎖鏈被人拉開,吱扭扭,牢門被拉開了一條縫。


  一個諂媚的聲音穿了進來:“秀才爺,醒醒!孫子給您送飯來了。您醒醒,吃了飯再睡。”


  李修輕輕一拉草繩子,鋪草堆動了一下。那人嘿嘿笑著不進來,繼續的說道:“您別怕,您是秀才爺,有著聖人護著呢。我們這些孤魂野鬼,可不敢動您分毫的。有人托孫子問您幾句話,您要是願意說,就點點頭。”


  李修要不是被教過怎麽應付,單憑這幾句話,他還真得傻兮兮的和那人見麵說話了。可那位李修耳提麵命,不想死就別吭聲,老老實實的躲在門後,有事就拉繩子玩。


  那人仿佛長了一雙夜視的眼睛,李修沒怎麽使勁,他就嘿嘿笑了起來:“您可是答應了的,那孫子可就問了。您什麽時候死啊。”


  隨著最後一句話,一陣破風聲響起,噗的一聲,幾支弩箭深深的紮進了草堆。


  “咦?”


  門外動手那人感覺聲音不對,卻還是沒有進來一步。


  外麵的龍禁衛哈哈的笑起來:“走眼了吧,要不要進去弄死他啊?”


  “不去不去,我孫子鼠隻幹門外的活,進去就壞了規矩。壞了規矩可不行。這是一千兩紋銀,我去別處找找生意。告辭,告辭!”


  咣當一聲,大門又被關上,鎖鏈嘩楞楞的鎖好,外麵又沒有了聲息。


  李修一身的冷汗顧不得擦,撕扯下一塊布條纏住雙手,小心翼翼的過去把那三支弩箭從草人身上拔了下來,放鼻子那裏聞了一聞,果然有腥甜的味道。


  這是毒箭!


  李修欲哭無淚,又被說中了。自己難道隻有反賊一條路可走嗎?

  冷不丁,頭上的天窗那裏,有人說話:“行家啊?你不是秀才嗎?聖人書裏還教這個的嗎?”


  李修咕嚕嚕的在地上打了幾個滾,藏到了門後麵,才敢抬頭去看,隻見一個人趴在那裏,好奇的打量著他。


  “你……是.……誰?”


  “別怕,我是送你進來的龍禁衛。今晚隻要你不死,出門就有五百兩銀子拿。那些混蛋雖然陰毒,卻講規矩。比外麵不講規矩的人,好多了。”


  “你就看著我被他們殺死,而不救得嗎?”


  龍禁衛很為難:“這怎麽說呢,獄中有獄中的規矩,我隻能給你擋著官麵的人,什麽獄卒啊,胥吏啊,不讓他們下手害你。可這十二時辰,我卻擋不了。”


  “什麽十二時辰?”


  龍禁衛嗬嗬一笑:“你還挺好奇的,行,趁著還有時間,我就給你講一講。獄中無歲月,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有了十二時辰,專門的司職報時。”


  李修摸不著頭腦:“報什麽時?”


  “死的時辰!這裏不歸人間,也不入地府。勾魂使者來不了的地方,隻能是十二時辰使給記著時。讓你幾時死,你就幾時死。剛才是子時,自然來的就是子時鼠。你還有時間,趕緊想法子擋住後麵的吧。”


  李修嘿了一聲,把那三支弩箭掰斷了兩支,箭頭朝上,埋進了土中。


  龍禁衛嘖嘖稱奇:“你這是行伍的路子,哪學來的?要是你能活著出去還沒了官司,不入來我們龍禁衛吧。我看你腦子是真好使。”


  李修仰著脖子求他一件事:“給個火折子。實在無法脫身,我點了自己。”


  “有種!你要是能把大獄點了,我給你立碑!接著!”


  一個火折子扔在了地上,李修撿起來藏進了懷裏。


  事到臨頭需放膽,不信自己不救自己。大不了躲進石頭裏,看誰還能害我。


  子醜寅卯,自己還有三個時辰要熬,按著前麵的叫法,下一個時辰來的人,應該是醜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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