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林絳珠 舍財全大義
“這麽說,林妹妹家的器物,是你收著呢?”
賈璉心裏感慨,這麽快就叫上妹妹了,可見他們兩人相處的甚是得宜。沒看紫鵑都領著一個小丫鬟伺候著他們嗎。
幹笑了幾聲,賈璉給出了一路上想好的借口:“妹妹年歲還是小,有些東西也不得用。再說,府裏麵的長輩要是喜歡上某件東西了,林妹妹是給還是不給?所以,我一總先替妹妹收著,等妹妹得用時,再拿出來也不遲。”
說完這番話,賈璉的眼神就控製不住的去看紫鵑,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來林黛玉對這件事的看法。
要是沒這麽個莊子,紫鵑真能翻了臉問問賈璉。現在嗎,紫鵑衝賈璉甜甜一笑,我給你告訴鳳嫂子去,看看她會怎麽說。
李修在桌子上敲了幾下指頭,為難的告訴賈璉:“璉兄,貴府做事,實在是出人意表啊。林家家產被分為了四份,一份在你的手中,是林家的古董器物;一份在貴府老太君手裏,是妹妹母女二人的嫁妝,也是最大的一份;第三份則是妹妹手中所剩的餘財,那是她以後成家的根本;最後一份麽,是林家所藏得孤本善籍,古書字畫。在我和林妹妹的眼裏看來,最值錢的恰恰是這些。”
賈璉茫然無知,那些書,敞開了賣,能賣多少?幾萬還是十幾萬?能不能賣出去還不知道,怎麽就是最值錢的了?
李修自然不會告訴他,知識就是財富的道理,他在“天書”中,曉得了教材教輔的價值,懂得了教育產業,書中自有黃金屋,要改成印書鑄成黃金屋。
孤本何解?天下僅此一本!我把它印好了刊行天下,讀書人要不要人手一本呢?
“四份財物,貴府具其二,何時能給,又能給多少,你我沒必要扯什麽賬篇子。隻有一事,我要提前告知,這些東西都是寫在了盟約中,可以說朝堂盡知。過了盟約的大會,那就是天下盡知。貴府想要怎麽做,也由得你們。能擋住天下悠悠之口,擋住朝堂的詰問,甚至是聖上的發問,貴府盡可做來。”
賈璉臉色大變,白淨的臉上成了慘白。
賈府過得就是給外人看的日子,赫赫的國公府邸,怎麽能讓人戳脊梁骨。而且,不說府裏的處境如何,自己的前途必是盡毀的。
“就不能通融一二麽?”
“怎麽通融?貴府不給,就是李家給。白紙黑字寫明白的東西,沒了誰賠?還不是結盟的我家給出!璉兄,換做是你坐我這個位子,你肯麽?”
到手的東西,就要這麽的給出去,賈璉心裏萬分的不情願。
李修也不催他,卻喊紫鵑備一桌酒菜來,賈璉遠道而來,代表著是賈家寧榮二府,自己不能缺了這個禮數。
紫鵑答應著留下大蓮看著伺候,自己先去找了倪二家的開火做飯,然後一溜煙的跑進了後宅。
這是一處三進的宅院,也是莊子裏最大的一處。大大小小有五十間屋子,都是按著陛駐的規製蓋的院子,因為是要做出農家庭院的樣子,也沒什麽犯規矩逾製的地方。
既然已經是了世兄妹,林黛玉一行就和李紈一起住進了後院,前院自然是李修的地方。
一陣風似的跑進了黛玉的房裏,惱的正在看書的黛玉不爽,白她一眼,扭個身子繼續的讀書。
她看的是《戰國策》,周成王的岐陽盟會,正看到嫡長子製被定為國策時,紫鵑這麽忽然的跑進來,攪了她的讀興。
雪雁嗬嗬的笑話她:“總說我沒個穩當的樣子,你怎麽也跑來跑去的?”
紫鵑小喘了一口氣,衝雪雁挑挑眉,然後坐在黛玉對麵,盯著小姐終於抬頭蹙著眉看自己了,才玩味的和她說道:“想不想知道你老家書房裏的那方筆洗去哪裏了?”
林黛玉啪的一下就把書放下了,盯著紫鵑的眼睛看:“你要是敢給我摔了,我撕了你的皮。”
紫鵑一翹嘴角:“你自己都找不到了,還要怪我不成。”
“不管,就是要賴在你的身上。是你說我隨身帶著會磕碰,我才放進箱子裏的。結果你們找不到那個箱子了,不怪你,怪誰?”
紫鵑衝她努努嘴:“去找你的世兄要吧,他很快就能給你找回來。”
黛玉伸手就去掐紫鵑,紫鵑笑著站起來就跑,黛玉指著她後背喊道:“你敢給我送人,是真不想要好了你。雪雁,攔住她,我去找找家法。”
紫鵑笑得前仰後合:“乖乖,你還在蒙在鼓裏呢。那東西是被別人給拿走了,李公子正在給你要回來呢!”
此言一出,黛玉怔住了,心思一轉問她:“賈府來人了?是誰?璉二哥還是二舅舅?”
“你怎麽隻猜他們兩個?”
黛玉靠在羅漢榻的靠枕上,笑眯眯的說著紫鵑:“蠢材!我的財物進了府裏,能夠得著的就隻有二舅舅和老太太。旁人伸手,就是不告而取。況且,賈、林兩家乃是親家,我林家會盟,賈家必定是要來人見禮的。闔府裏能來的,隻有他們兩個。總不能讓寶玉出來吧,老太太能心疼死。”
紫鵑站在門口故意的歎口氣:“唉,誰讓我是蠢材呢。我才知道,這些東西早在姑蘇時,就被人惦記上了。一下船,連賈府的大門都沒進,就不見了影蹤。要不是李公子堅持按著清單寫上林家所有的東西,怕某人也不會心虛的過來招供。當初,我這個蠢材還和人一起背地裏笑話人家太過小心翼翼呢,現在看來,人家才是深謀遠慮,我這個蠢材當得不冤。”
黛玉的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當初可不就是她笑話李修寫清單的嗎,總覺得他是小題大做,有必要分的那麽清楚麽。
現在想明白了,這清單就是催賬的篇子,上至皇帝,下至世家勳貴甚至是文武百官,就沒有不知道的。誰再敢亂拿亂動,想想自己家還有沒有臉存在朝堂上吧。
心裏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紫鵑瞧她知道了原委,也心疼她羞愧,說了一聲周到的話:“姑娘,該送送禮了。不為說個謝字,總要有個兄妹之情呀。”
黛玉驚醒過來,抬頭看著紫鵑:“我的東西都是你收著的,你看,有什麽合適能給他的嗎?”
雪雁嗯了一聲:“那個荷包!姑娘繡了好久,我眼饞的不行。一針一線費的功夫,總能有個謝意。”
黛玉微微一笑,竟然點頭說好。
紫鵑倒有些猶豫:“不是要給寶二爺的嗎?中途轉手,是不是.……”
“沒什麽是不是!”雪雁義正言辭:“都是做哥哥的,你看看這兩個哥哥的區別。但凡寶二爺能為咱們姑娘說句話,做些主,咱們也至於被夫人當成了眼中釘。
紫鵑姐姐,我雪雁可把話說在前麵,如今我們不是離了賈府活不得的人。寶二爺對姑娘再好,也是兄妹之間應有的情誼。寶二爺對哪個姑娘不好來著,咱們不想別的!”
紫鵑看向黛玉。
黛玉眼神通透的衝她點點頭,紫鵑笑著去拿那個荷包。
作為家生子,自幼在賈府環境裏長大的紫鵑,深知王夫人是個什麽樣的人。她也在擔心一件事,若是姑娘真對寶二爺動了心,那個位子可不好爭。
婆婆不喜歡你,兒子再沒用,這樣的婚事,有什麽好的呢。
剛才看來,林姑娘根本還沒動心思,隻是當成一個哥哥來看,畢竟也是從小長起來的,感情深厚些也是有的。
紫鵑找出來隨身帶過來的荷包,遞給了黛玉,趁著黛玉仔細的看時,衝雪雁眨眨眼。
雪雁明白了紫鵑的意思,也是笑嘻嘻的去找些冰片、薄荷遞給黛玉,瞧著她細心的一一放了進去,才封住了口子,給紫鵑捧著拿去送人。
等紫鵑走了後,黛玉撿起書來,自己想了一會兒,對雪雁說道:“你去看看鳳嫂子歇下了麽。要是沒歇,請她來一趟,我不好晚上出去找她。”
“姑娘知道是誰來了?紫鵑姐姐可是沒說啊。”
“怎麽沒說?你想想,誰才是在姑蘇老家就盯上了那些東西的?”
雪雁恍然大悟,氣的一跺腳。
“還有這樣做哥哥的嗎?夫人還是他親姑姑呢!坑著妹妹的東西,這種事也做的出來?我呸!什麽大家的公子少爺,原來是個賊!”
黛玉止住了雪雁的不滿:“休要再說了,原本也不值當什麽。不過是些能換金銀的東西,他能把那些書給我全送來,我就承他這份情。再說,鳳嫂子一直待你我不薄,那幾年,要不是她從中斡旋,咱們三個活得更不如意。受老太太的寵有什麽,我要不是怹老人家唯一的外孫女,也就和湘雲一樣的了。你且去,我自有主張。”
雪雁無奈的領命而去,片刻功夫過後,王熙鳳帶著平兒一起的過來。
黛玉請她們坐下,拿出一份單子,指著幾樣東西對熙鳳說道:“好嫂子,這幾樣是我父母生前最喜歡的,尤其是這端王的筆洗,是我父親從一個喚做江流僧的人手裏淘換來的。您幫我求求璉二哥哥,請他費心幫我找出來。剩下的,就當做是我的謝禮。一謝璉二哥哥為我家的事來回奔波,二謝嫂子對我多年的照看,玉兒都記在了心裏。”
王熙鳳恨得一拍桌子,剛罵了兩聲賈璉,黛玉連忙勸住她:“嫂子千萬不要如此。這事情,一定要悄無聲息的才好。東西都是給朝堂過了明路的,李世兄.……本來是想光風霽月不占林家半點便宜,卻沒想到中間還有隱情。也怪我東西太多,一時亂擺亂放的,現在又要討人嫌。
嫂子,家和萬事興!如今府裏頭看著繁花似錦火上澆油一般,可轉眼之間,寧府就沒了爵位。所謂唇亡齒寒,嫂子既然當著家,一定要未雨綢繆,這也是妹妹肯把貢米給你發賣的道理。”
王熙鳳是滿臉的羞慚,自己的男人做下這等事,讓一貫好強的她怎麽能受得了。
黛玉繼續溫言勸解:“東西沒了,換了錢了,都不值當的什麽。玉兒自有辦法不讓賈家被人笑話。請嫂子來,不是為了給璉二哥哥告狀,是為了勸嫂子你。
雖說有了個大姐兒在身邊,但世道還是要以子嗣為要緊。你去和哥哥吵鬧,傷了感情,又於事無補。不如嫂子慢慢的謀劃,既能夫妻和順,又能用著那些東西真正的為家裏添補些產業。
說句不敬的話,榮府但有什麽事,玉兒隨時能抽身而退,遠赴敦煌。嫂子您呢,什麽事,不都要推在你頭上。到那時,沒有後手的話,呼天不應,呼地不靈,誰又能救了你,救了賈家?
玉兒終究是女兒身,能托庇在李家門下求活,已經是僥天之幸。我可沒把握說動李家的人去伸手幫賈家。”
王熙鳳不讓她再說下去了,讓平兒牢牢記住那幾樣東西的名字,起身和黛玉告辭:“好妹妹,你且去好好活著自己的。賈家的事,自有賈家人去承擔。記住嫂子一句話,千萬莫要想著嫁進來,那對你是火坑。”
黛玉臉一紅,低下了頭:“玉兒從未想過的。”
王熙鳳怔怔的看了幾眼黛玉,千言萬語不知道該怎麽說起。最終讓這個孤女抗下了所有,保全了自己家的名聲,也保住了賈府的聲譽。
可以說,幾年的養育之恩,林黛玉已經還的幹幹淨淨。舍了林家的餘財,以後就隻當個親戚走動。
平兒扶著王熙鳳走在田莊的夜色中,回頭看看主院前廳裏的燈火,心下不忍的問著熙鳳:“奶奶,您說林妹妹以後能過的好嗎?”
她的意思是黛玉徹底沒了錢之後,要怎麽自己過活。隻是靠著這個莊子麽?那也未必是長久之道,今天能封賞給你,明天就能封賞給他人。
誰知道天意聖心到底如何呢。
熙鳳閉上了眼睛,也止不住的流淚,自家男人做錯事還能原諒一二,傷心的是夫妻不能同心,你瞞著我,究竟是想做什麽?
我自從管家以來,你個賈二舍,可有往咱們自己的家裏,掏過一文錢麽?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王熙鳳倒好,養著你還不算,還要養著你們一大家子,是我嫁人還是你們賈家整個入贅到我王熙鳳的門裏。
想到了這裏,王熙鳳心裏漸漸的冷了起來,思量了一下,對平兒說道:“平兒,你可有想過離了我?”
平兒姑娘嚇一跳:“奶奶,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我這輩子都要跟著你的。”
王熙鳳轉過身,一雙丹鳳眼亮晶晶的看著平兒:“如今,我能相信的,也隻有你了。明日,我纏住璉二,你去找李修,如此這般的和他說。林妹妹說的對,一定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平兒有些吃驚:“奶奶這麽信他?”
王熙鳳眼神裏閃過一抹溫柔:“不是信他,我是信黛玉。他們倆呀,早晚能到一起。我要趁早燒這住香,府裏麵替林姑娘擋住姻緣,府外麵促成他們倆的好事。唯有如此,當我王熙鳳身遭大難的時候,才能讓李修出手相幫。這件事聽我的,不會有錯!”
平兒思前想後,不得不答應下來,榮國府的當家二奶奶王熙鳳,竟然在世上找不到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人,說起來,何嚐不是一種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