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為人丈夫
不敢耽擱太長時間，入了凡間，裴晚與傾玄很快就尋到了肖鸞的孩子，而那孩子也確實如傾玄所說，已經筋脈盡斷，怕是命不久矣了。
所幸的是，那孩子的父親雖是個凡人，卻也是有些淺薄的修為在身上，用人間的一些靈氣吊著孩子的性命，倒讓傾玄下手更容易些。
隱了身形，傾玄這次卻是依了肖痕所托，幫那孩子一寸寸的把斷裂的筋骨接好，並把種在孩子身體裏的仙根封存了起來，待孩子慢慢長大，自身與仙根有了契合，就算哪一日衝破束縛，事態也不會這般嚴重了。
而裴晚，則坐在燈下，同那孩子的父親坐在一起，並順著孩子父親的目光，看向牆麵的畫像。那畫像裏的少女天真爛漫，插著腰的模樣有些嬌縱，但眉眼神態極其清明，裴晚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女子正是仙郡肖鸞無疑。
孩子的父親望著畫像良久，再回頭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兒子，眸光一閃，竟泛起了微微的紅。他這一生，幫無數人看過命格，卻始終看不透自己的命數，如今妻子已經離去，孩子竟也要保不住了。
裴晚看在眼裏，張張口想要勸說，卻想起自己已經隱去身形，突然開口又怕嚇壞了凡人，於是還是選擇了閉嘴。
再看傾玄那裏，似乎已經進行到了尾聲，隨著最後一道術法打下，那孩子驀地睜開眼睛，與傾玄對視一瞬，哇的哭了起來。
起身，裴晚同孩子的父親一起趕緊過去，看著那孩子，想著仙人的孩子到底也是算個仙人的，看那目光，雖有些懵懂，竟然能看到他們兩個。
大功告成，裴晚同傾玄悄悄離去時，聽著那孩子用軟軟糯糯的聲音朝他父親問道：“爹爹，剛才那個漂亮的哥哥個慈祥的奶奶是誰啊？”
孩子的父親像是將他抱了起來，輕輕拍了那孩子兩下，柔聲的說道：“小洛這些日子睡著了，該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吧！”
聽著孩子父親細心溫柔的聲音，裴晚趕上前方的傾玄，悵然的問道：“是不是天下所有的父親對孩子，都是滿心疼愛的？”
這句話問的傾玄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回道：“該是吧！”
看著傾玄沉默那一瞬，裴晚才意識到自己問的這個問題有些不好了，因為之前受到詛咒的影響，傾玄的幾個孩子都夭折了，她突然這樣問起，難免會惹了傾玄神傷。
追上去，裴晚拉住傾玄的袖子，不想看到他失落，突然很想給他一個驚喜，張口就道：“其實我……”
話到嘴邊，突然聽見身後屋裏的孩子傳來咯咯的笑聲，裴晚驀然想起，小時候父親逗她，最喜歡把她高高的拋起再接住，嘴上說抱不動小胖妞了，但每次接下的動作，卻是極其穩當的。
“其實我，也很想念我的父親。”
傾玄側過身，像撫著貓兒一樣撫著裴晚花白的頭發，輕聲道：“改日，我們去大明峰祭奠一下。”
“嗯！”
裴晚點頭應下，想著是要去的，她還要用那兩人的血，去祭奠父親的在天之靈。
救了肖鸞的孩子之後，裴晚本以為依著傾玄的性子，必定是會利落的打道回府，沒想到他竟在人間慢慢的踱起了步子。
人間農曆八月十五，頭頂的月兒滿的像個圓盤，柔柔的光輝灑下來，把整個京城鍍上了一層寧靜的銀輝。
街道兩旁的燈籠陸陸續續的亮了起來，幾個孩子懷裏抱著油紙包著的酥餅，大笑的在街上追逐打鬧。
裴晚看在眼裏，隻覺得這眼前的景象是她曾經有過，如今又夢寐以求的。
道路兩旁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其中尤為突出的，是一個炸丸子的老頭兒撇著濃重的地方口音，喊出的一聲“炸丸子咧~”
焦香的肉味傳到鼻腔裏，裴晚輕嗅兩下，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晚晚。”察覺出了裴晚的駐足，傾玄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沒什麽。”裴晚搖搖頭，繼續跟著傾玄往前走。
走了兩步，裴晚腦中又忽然想起，小時候她愛吃荔枝，後山的荔枝熟了，梁辰總會摘了一捧回來，那時她和靜然都是愛吃荔枝的，梁辰總會拿起幾個先給了靜然，然後把餘下的一大捧全部給了她，當時她捧著滿懷的荔枝高興的合不攏嘴，如今時過境遷，想著當初梁辰，該是把最好的幾顆都摘給了靜然。
回過頭看著那炸丸子的老頭兒還在叫賣著，不知怎的，裴晚扯了扯傾玄的衣袖，小聲道：“我想吃炸丸子。”
“嗯。”聽了裴晚的請求，傾玄神思怔了一瞬，語氣平平的應了句，“我去給你買。”
裴晚有些意外了，點點頭，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著傾玄快速擠進賣丸子的小攤前，挑了兩串竹簽子串好的丸子，又擠了出來。
冷峻的五官，高高的個子，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舉著兩串丸子一步步走向她，目光相對，裴晚竟覺得，此時傾玄的眼睛裏，隻有她。
其實想想，如今，她好像確實已經得到了傾玄的寵愛，一界威震四方的霸主，同她相處時，更像了一個尋常人家的丈夫。
想到這裏，“丈夫”兩個字在裴晚心頭久久回蕩，這算不算，她也被愛過？
沒出息的，眼眶漸漸有些紅了，扭過臉把眼淚吞回肚子裏，裴晚再看向傾玄時，卻見一個姑娘似是無意的，落在了傾玄懷裏。
出於修養，傾玄伸手扶了一把，沒看那姑娘一眼，仍舊朝著裴晚走來。
兩串還冒著熱氣的丸子全部遞到裴晚麵前，裴晚伸手接住，剛要同傾玄道一聲謝，卻見那方才險些跌倒的姑娘提著裙擺追了上來，紅著臉朝傾玄福了福身子，音色溫婉的道：“小女子多謝公子相救。”
傾玄活了千歲，自然見過各色的女子，對這姑娘的道謝，並沒有太過領情。
裴晚見那姑娘尷尬，接過話來，微笑道：“不用謝的。”
那姑娘看著發色花白的裴晚，心中瞬間有了數兒，於是又行了個禮，甜甜的朝裴晚道：“小女鶯鶯，見過伯母。”
一聲“伯母”，倒把裴晚叫的不知如何接下去了。
“娘子，你不是說還要去看皮影兒嗎？再晚，好戲就散了。”
皮影兒？
裴晚憶起，她上次仿佛是說過，如果到了人間，一定要再看一場皮影戲的話，隻是沒想到傾玄竟還記得。一聽有皮影兒看，裴晚也有些迫不及待了，趕緊轉了身，朝著有皮影兒戲的那條街走去，走時，還不忘回頭催促傾玄道：“相公，那我們快些吧！”
“好！”
傾玄應下一聲，趕著裴晚的腳步快速的離開了，隻留下了站在原地的，已經呆若木雞的姑娘，久久沒有回神。
走遠了，裴晚咬了一口手中的炸丸子，暗暗點頭讚歎那老頭兒手藝好，丸子做的細嫩有嚼勁兒，外麵過油一炸，外層呈現出一種金光的色澤，勾的人食欲大開。
“少吃些，凡塵的東西靈氣少，吃多了不好。”傾玄見裴晚貪吃，好意的提醒道。
裴晚點點頭，卻是接著又咬下了一大口。
邊嚼著，裴晚嘴上卻不自主的朝傾玄問道：“如果方才那姑娘也要吃丸子，你會給她麽？”
“我不認識她。”
“如果認識呢？”裴晚依舊追問道。
“同我要丸子的是你，又不是她！”
聽了這回答，裴晚鼻子一酸，不依不饒的問道：“那如果一直認識，她也同你要丸子吃呢？”
一連幾個問句，問的傾玄似乎有些煩了，沒有再回答裴晚這般“無聊”的問題，隻淡淡的撇了她一眼，但在看到沒有得到回答的裴晚有些失落的神情時，傾玄伸手攬住她的肩，音色磁厚的在裴晚耳邊道：“那我就把她殺了，省的她再煩人！”
“……”
裴晚一瞬無語，立馬閉上了嘴巴，想著這也確實是傾玄的風格，末了還是忍不住吐槽道：“傾玄尊主，殺人也要講些道理。”
“在幽羅界，我就是道理。”
好吧！裴晚無話可說，五體投地的表示“認同”。
到了戲台前，皮影兒戲已經開演，雖隻看了半場，但裴晚依舊看的津津有味心滿意足。
歸去時，傾玄看著已經有些困倦的裴晚，柔聲道：“等下次再到人間，這青梅戀竹馬的戲可以換換了，著實有些乏味，我倒還是喜歡上次那場老夫少妻的戲文。”
她的經曆和故事傾玄心知肚明，裴晚也自是聽出來他的話外音，心倒坦然，裴晚幹脆朝著傾玄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嘟囔道：“老不羞！”
剛過了嘴癮，裴晚的臉蛋兒卻是糟了秧，驀地被傾玄捏了兩把，還被反問道：“如今也不知誰是老不羞？”
想起自己如今的形象，裴晚閉上嘴巴，再一次無語。
雖然無言以對，但裴晚仍舊暗暗下定決心，若有下一次，她還能和傾玄一同到人間，再要幻化成什麽樣子時，一定要提前好好商量商量。
前提是，如果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