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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似是情深

  洺羽以為,其實妖獸類,性子多多少少應該都是有些相似的,從不刻意偽裝善良,也從不掩蓋惡毒,可以說愛就愛,愛的純粹徹底,可以想恨就恨,恨的果斷利落。


  像她,她愛上連熙了,這是洺羽深思熟慮,反複問自己無數遍以後,得下的結論。


  在洺羽來看,那連熙雖有時候討厭了些,一個男人竟有些膩人,但是他大多時候,滿心裏該是有她的。


  比如她每天睡醒下了樓去,連熙在櫃台後一臉認真的撥著他那把油亮的算盤,對周圍愛慕他的姑娘們充耳不聞目不斜視,而在看到她以後,張口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眉眼彎彎的都是笑意,甚至那眸中,隻倒映著她一個人的身影。


  那時洺羽就在想著,其實同連熙在一起過一生也是不錯的,他說會帶她去浪跡天涯,可以去北海看那海水做成的藍天,可以去幽羅踏一踏滿地的紅菱花兒,還能在人間五湖四海走上一走,感受各地的風土人情。


  連熙在的這些日子,漫漫長夜裏她也不再那麽清冷孤寂,而是喜歡窩在他的懷裏,聽著有力的心跳,感受著她從未擁有過的愛護。


  夜色靜謐。


  嘭,的一聲。


  窗外綻開了一簇熱鬧的煙花,銀華流彩的火樹在漆黑的夜空中生根發芽,照亮了整片幽靜的天空,而後那枝椏化做流星,落雨般的,紛紛揚揚的墜下,美的像一副美不勝收的畫,引的以孟寧為首的那群孩子,拍著手在街上跳著,鬧著,一簇煙花便點亮了他們滿心的快樂。


  又一年呢!


  洺羽忍不住感歎,其實她並不喜歡煙花這種東西,隻覺得它來的太過快速,過程雖華麗張揚,但結局未免太淒涼,可凡間的人卻大多願意用燃放煙花來招示自己的喜悅,像新人成雙,像逢年過節。


  有什麽好慶祝的呢?洺羽想著,新人成雙也就罷了,可一年一度的春節,不過招示著人們短短幾十年的壽命更少了些,這樣一想,本該是件淒涼的事情,人們卻喜歡歡天喜地的過。


  嘭!嘭!嘭!

  一連串的煙花在頭頂綻開,一簇又一簇,此起彼伏的盛開,引的人們隔了老遠,都能聽到那圍觀的孩子們,激動的尖叫連連。


  雪白的鬥篷被人披上肩頭,連熙從身後輕輕抱住洺羽,從窗子裏抬頭看著天空中美麗的煙花,柔聲哄道:“我讓孩子們備了幾個節目,要不要下去看看?”


  身子向身後的懷裏靠了靠,洺羽笑笑道:“不去了,我……”


  “又困乏了麽?”連熙禁不住笑了,輕咬了一口洺羽的耳垂,懲罰道:“今早可是放你睡到太陽高起了,怪不得孟寧說你每到了除夕之時,總膽小鬼似的躲在房間裏不敢出去,原來是真的。”


  被說中軟處,洺羽一尷尬,出口罵道:“他知道個屁!”


  “嗬嗬。”連熙輕笑兩聲,把洺羽擁的更緊了,直言道:“我看孟寧那性子倒比你強悍不少,他同我說,你和他都是孤身無親,你看似潑辣蠻橫,其實不過是個膽小鬼,最看不得別人闔家歡樂的樣子,他也沒了父母,這世上唯一一個後娘還靠不住,他卻願意努力去融入大家,尋些快樂。他還拿他的人格保證,說你這妖精其實精力充沛,除夕夜裏表麵睡的早,其實一定自己裹著被子,悄悄的聽著外麵的歡聲笑語。”末了,連熙還補充道:“這是他的原話,我確是信的。洺兒,我隻恨自己與你相遇的晚了,讓你一個人孤單了那麽久!”


  洺羽沉默了片刻沒有說話,卻也不想在連熙麵前偽裝什麽,反倒打趣道:““鬥”了這麽多年,那鬼頭竟看的透徹。”


  側過臉,洺羽揚起下巴,在連熙臉頰落下一個吻,問道:“那鬼頭不是最不喜你這“奸夫”麽?怎麽什麽都同你說。”


  連熙被這一吻,哄的心滿意足了,笑道:“怕是他發覺整個黃沙堡包括來來往往的客人中,我倒是一個可以讓你托付終身的人,所以也替你放下了心。”


  “嗬嗬。”洺羽輕笑兩聲,知道孟寧其實同她一樣,嘴巴惡毒,心想的,又是另一番樣子。


  同連熙一起下樓出了客棧,洺羽看完孟寧他們所表演的參差不齊的歌舞,又被連熙拉著手,放了一簇七彩的煙花。


  周圍的歡聲笑語真正溶入了耳際,洺羽也笑了,不去想以後,不去想什麽人什麽妖,隻覺得有人在乎她,那手中牽著她的溫度暖暖的,帶著她去找尋快樂,一刻都不曾鬆手。


  這樣真好。


  煙花還在燃放著。


  洺羽抬頭,笑嗬嗬的看著天空,準備裁定孟寧與連熙比賽的兩簇,誰的更大更漂亮。


  光華綻開了,如流星般四散開去,而當流光落幕的時候,漆黑的夜空隻剩了一道亮光在天際慢慢劃過,直落向了天邊。


  流星真的墜了。


  洺羽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住,似有些心靈感應般,猛的回頭,卻見小蝶跌跌撞撞的奔跑著,撥開歡天喜地的人群,滿臉淚痕的朝著她奔來。


  洺羽喉中一哽,起身迎向小蝶,還未等孩子哭著開口,便音色沉沉的問道:“你母親,是不是去了?”


  小蝶哭的狠,聽完洺羽的問話,先是搖搖頭,又點了點頭。


  洺羽不解,卻聽小蝶抹著眼淚磕磕絆絆的道:“我娘……我娘吞了金子,快要……快要不行了。”


  聽完小蝶的話,洺羽趕忙邁開步子,直朝著瑤娘的住處跑去。


  臨死了,瑤娘的屋裏還冷清清的,與外麵的歡喜熱鬧不同,隻靜靜的,一個人躺著,對著那盆半燃不燃的炭火,等著死亡的那一刻。


  瑤娘得的是花柳之症,曾經同她花前月下你儂我儂的歡客們,一個個都不見了蹤影,良家的百姓也隻會鄙夷唾棄,覺得不檢點的妓女活該有這個下場,而妓館的姑娘們,則避恐不及,生怕惹的自己也落個這樣的結局,隻有瑤娘清楚透徹,她和她們,大多都逃不過這個結果。


  目光有些散了,瑤娘側過頭見洺羽進來,努力苦笑一聲,眼淚劃了下來,“洺兒,我堅持不住了,做了個逃兵。”


  洺羽過去,看著瑤娘痛苦的模樣道:“我去連熙那裏尋藥來救你。”


  搖搖頭,瑤娘否定了洺羽的想法,“阿羽,你向來懂我,得救了,也不過在這世上多受幾日罪,我這一生過的淒苦,早些解脫也好。”


  洺羽鼻子一酸,點點頭,繼又問道:“可還有什麽念想?”


  “唯……唯有一個小蝶了,不過你即說小蝶,有小蝶的命數,我便也放下了。”


  “小蝶會好的。”


  聽完洺羽的應答,瑤娘舒心的一笑,臉色卻更加蒼白了,在冰冷的屋子裏,滿頭的汗水一遍遍打濕粘身的長發,整個人因痛苦,不自主的蜷縮起身子,瑟瑟發抖。


  連熙抱著小蝶趕到的時候,瑤娘已經沒有了氣息,豔紅褶皺的肚兜上,一把剪刀穩穩的插在胸膛,刺破了上麵精繡的淫穢圖案,也刺透了瑤娘所有的生機。


  瑤娘曾問過洺羽,是不是吞金而死的人,如傳言一樣,下一世過的不會再這般窮苦?洺羽也不知道,隻知人死了,隻剩那不過二兩輕飄飄的魂魄,肉體留在土裏,慢慢腐爛,歸還給了大地,而吞金,怕是隻會讓死亡的過程變的緩慢,而且無比痛苦吧。


  “洺兒……”


  洺羽的手上還沾了些許鮮血,呆坐了片刻,聽到連熙喚她,回過神來,將瑤娘胸口的剪刀拔出,幫她整理了整理衣衫,好走的體麵。


  放下嚎啕大哭的小蝶,連熙的眉心卻是簇了起來,過去伸手探了探瑤娘的鼻息,碰到冰涼的一片,才出言道:“洺兒,你不該殺她。”


  洺羽心頭有些空,一瞬,竟有些疲累的道:“我不想看她死的痛苦。”


  “可這樣,你就背了一條罪孽啊!”


  “罪孽?”洺羽淡笑一聲,“我手上的性命沾了不止一條,人的,妖的,甚至還有仙的,像我這樣亡命的妖孽,從不怕什麽報應!”


  連熙本想再說什麽,看到洺羽神傷的樣子,又隻能靜靜的閉上了嘴巴,心裏盤算著,這黃沙堡不能久留了,怕是要盡快,帶上她走了……


  這個除夕夜過的有些戲劇,本歡樂融融的場景,卻因瑤娘的死,突然變了味道。


  連熙沉默著,一路陪伴洺羽回去,一隻腳踏進客棧的時候,洺羽卻突然轉過身,朝著連熙靜靜的問道:“若我的罪孽有了報應,像瑤娘一樣,躺在冰冷的房間裏等待死亡,別人也覺得理所當然的時候,你還會不會在?”


  連熙被這突然的殘酷問題問的心頭慌了一瞬,而後看著洺羽,肯定的道:“會,一直都會。”


  洺羽笑笑,將連熙擁住,側著臉抵在他溫暖的胸口,聲音悶悶的又問道:“你說孟賢安和瑤娘這樣的人,來世會不會過的很好?”


  “善惡自由因果,他們雖未曾行大善,卻也從未作惡,來世會好的。”


  洺羽心理的到安慰,昂頭看著連熙,輕聲道:“瑤娘曾說,要死的人夢中總有些預感,我最近夜裏總有些不安,常常被夢魘住,夢中除了漫天的火光,就是一聲聲淒厲的呐喊,你說我這樣是不是不好?”


  連熙伸出手將洺羽擁住,輕輕拍了拍她的後心,安慰道:“不怕,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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