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浮屠血色
那陳勇聽了,斂了方才偽裝出來的錚錚傲骨,朝著段霖笑笑道:“公子想知道什麽?您問,您問。”
見陳勇態度轉變,段霖扭頭給了阿音一記讚許的眼神,若不是他肩膀疼的厲害,剛才這出戲該是由他親自出演,好在阿音耳濡目染,也算將他的神韻發揮了個七七八八,果真孺子可教也。
再看向陳勇,段霖手指輕叩著桌麵,問道:“案發那日,你去了哪裏?”
陳勇聞言,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去了添錦樓。”
“添錦樓?”段霖默默思慮了一遍這個地方,朝著陳勇隨口問道:“去聽戲麽?”
那陳勇再看段霖,笑得有些猥瑣了,側臉看看段霖身後的阿音,擠了擠眉眼,道:“還不是和公子有那麽個相同的癖好!您身旁這位小哥,我幾年前在添錦樓,可是也曾垂涎過呢,隻可惜有緣無份,沒想到他竟跟了公子。”
段霖無語,卻知道解釋也是無用,隻想著等這件事情了了,可緊趕著給阿音尋個媳婦,免得敗壞了他的名聲。
聽到提及沉痛的過往,阿音整個人的氣質都暗了下來,陰翳十足的盯著陳勇道:“你這種人一定會有報應的。”
陳勇心中惱怒,認定阿音與段霖關係匪淺,麵上卻尷尬的嗬嗬一笑,將阿音的詛咒置於腦後。
段霖知曉阿音不願提及往事,便忙錯開了話題,朝著陳勇問道:“刺傷我的飛刀可是你的?”
那飛刀陳勇用了多年,認識的人不在少數,再說謊更顯得欲蓋彌彰,隻能點頭承認道:“是我的,可……”陳勇說著,自己也覺得奇怪,“可為何喝了一頓酒,我那飛刀就成了殺人的凶器?”
“昨日黃昏時,可有人能證明你未曾出過添錦樓樓?”
“有!”陳勇直言道:“那陪我喝酒的小倌可證明。”
“哼。”段霖鄙夷一聲,“你醒了他都還爛醉如泥,誰給誰證明?”
陳勇急了,這案子審來審去,他還是凶手,隻得跺著腳在原地打轉道:“這可怎麽辦才好?”
段霖悠悠的道:“這麽看來,你確實是凶手。”
一句話斷的陳勇額頭出了汗。
段霖眯起眼睛,向前探了探身子,壓低聲音朝著陳勇問道:“你可有什麽血海之深的仇人?”
陳勇細想片刻,道:“我在戰場上殺敵,有血海深仇的,也該是和北狄蠻子,涼城雖討厭我的人不在少數,可這大張旗鼓的想要置我於死地,我確實想不出會有誰。”
段霖又問道:“在涼城可殺過什麽人?或是一年前,或是兩年前,又或是,十年前。”
陳勇想想,張張口欲言又止,思索片刻,還是如實道:“十年前,十年前我曾隨將軍,奉命絞過顧家滿門,當年年輕氣血盛,絞殺那顧家時,恍惚又在了戰場上,一時殺紅了眼。”說到這裏,陳勇滿目竟有些悔恨之意,聲音開始有一絲細微的顫抖,“我記得,我記得顧家那剛滿兩歲的孩子,就是我舉起來親手摔死的。”
段霖心頭被陳勇這句話揉搓的有些疼,仿佛已經聽到了整個顧家蒼涼無助的哭喊,還有那還未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就已經被無情的剝奪了生命的孩子。
想想那詐捐案子的諸多疑點,和如今伴隨著引蝶殤的一件件事情,段霖愈發想要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會讓人如今費盡心機手段,在案發現場一次次用上那顧家的家傳奇香。
莫非?
段霖有些不敢想,莫非當年顧家的案子父親判斷有誤,有了冤情在其中,而顧家有幸的生還者,用顧家香料來證實顧家諸多冤魂的報複?
心頭翻江倒海,段霖麵上卻努力做的平靜,朝那陳勇問道:“你當年在顧家,可見過一個眼尾生有紅痣的女子?”
陳勇細細思索片刻,道:“有,那顧家的夫人生的極漂亮,她的眼尾便有一顆紅痣。”
段霖眸光輕轉,“後來呢?”
“該是死了吧。”陳勇推斷道:“據說是將軍親手將她斬殺的,那般情況下,顧家一家老小,根本沒有人能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沒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可偏偏就被藏在了周府,想來是周慕當年憐香惜玉的心起了,悄悄將顧家夫人救了下來,想要做那軟玉在懷金屋藏嬌的美事,奈何顧夫人性子剛烈,自我了結,以死隨了顧家滿門而去。
大牢內的空氣沉了一瞬,手指輕扣桌麵的聲音,噠噠的響了兩下,段霖看那陳勇對這突然的安靜有些不知所措,便嗬嗬笑了一聲,麵上鬆了些,朝著陳勇似是無意的道:“陳副將本領超凡,勞苦功高,聽聞於北狄交戰的時候,曾多次立下奇功。想來那顧家犯案的時候,你已經在周慕將軍身邊了吧。”
“自然在!”陳勇勇猛半生,最喜歡聽別人誇起他的那點功績,若有人捧,他便能伴著酒,與那人講個三天三夜。“那時我不過是個先鋒,卻已經被周慕將軍看得起了。”
段霖點點頭,給了陳勇一計讚許的眼神,隨即便道:“看那顧家案子的文書上,發現假銀兩的人中,有陳副將。”
陳勇一介莽夫,論起心眼來,到底不如段霖這種鬼頭,於是一五一十的道:“那可不,那山崩的巨石下來砸碎了箱子,我們幾個看守押送的人,忙去拾起那白花花的銀子往車上裝,拾到一半的時候,有個眼尖的發現了不對,那人家中曾做過打鐵匠,也為人打過粗製的銀首飾,細看一眼,便看出那銀子的不對。當時我們慌了神,忙又敲開了幾錠,果不其然,都被充了假,這才回去報了官,抓了那顧知堂。”
段霖隨口應道:“那時我年歲尚小,並不曾太有印象,那顧知堂竟如此膽大包天,不過……”段霖語氣頓了片刻,似有些不解的朝著陳勇問道:“那顧家家財萬貫,怎敢冒下欺君之罪做下這種事情?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在押送過程中,那銀子被掉了包?”
陳勇幫擺擺手道:“這不可能,從涼城那銀庫中出發,到我們遇到山崩,不過也就一日功夫,連夜都未曾隔,這期間我們一隊人馬輪番看守,一刻都未曾鬆懈離開,不可能有人換掉。出發前夜,周將軍還親自帶人,去將那銀兩查看了一番,決計不會有人將那銀兩調包,定是那顧知堂徒有其名,並未有多少錢財,還要打腫臉充胖子吧。”
段霖眸光一閃,點了點頭,再沒有言語什麽。
靜坐了片刻,段霖揮了揮手,示意獄卒將陳勇帶下去。
那陳勇一見,剛剛平靜一點的心又開始慌了,忙問道:“什麽時候能放我出去?周將軍什麽時候來救我?”
段霖抬眸看了一眼,聽了陳勇問出這麽一句話,便知他是個蠢貨,冷言道:“按整個案子如今的現狀,你刺殺的是當今丞相的親妹妹,怕是你家周將軍,救不了你了。”
陳勇一聽,大聲喊道:“我戰功累累,殺敵無數,你們不能殺我!”喊罷,又朝著段霖求道:“公子,公子!我沒有殺人,您可要明察呀!”
段霖未曾開口,卻聽身後的阿音道:“你好男色,玩弄的小倌無數,還曾酒後欺淩過兩個良家孩童,甚至使其中一個羞愧之下投了湖,就算這個案子你是被栽贓嫁禍,但你所犯下的罪行,想要踏出這牢籠,怕是這輩子都難了!”
陳勇聽了,怒目直瞪著阿音,咒罵的話到了嘴邊,想想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滿腔火氣都化成了一聲聲悔恨的哀嚎,在陰暗潮濕的牢房裏,來來回回飄蕩。
段霖起身拍了拍阿音的肩以示安慰,每個人都有不願被提及的沉痛過往,如陳勇這種人是阿音的陰霾,那麽父親與周慕同樣不願提及的顧家,不知道是不是也是一段黑暗的回憶。
出了衙門的牢房,段霖思索整理著腦袋裏亂七八糟的千絲萬縷,一扭頭,瞧見阿音跟在身後欲言又止的模樣。
段霖伸手輕拍了他的肩一下,柔聲訓斥道:“有什麽話就說,吞吞吐吐的跟個大姑娘似的。”
阿音湊上前來,悄悄的道:“周公子入獄之後,我真瞧見周將軍來找過老爺,不知兩人談了什麽,周將軍後來氣呼呼的走了。你說這次他的心腹被抓,他會不會還來找老爺?”
段霖瞪了阿音一眼道:“找有用麽?我父親是那般徇私枉法的人麽?他兒子被抓我父親都不曾放人,更莫說一個手下了。再者說了……”
段霖這次伸手拍了阿音的頭一下,嘲笑道:“虧我還覺得你機靈,你是不是也犯了傻,就算他想讓我父親放人,也得看看丞相大人是不是在眼皮子底下,那可是天子身邊的人,莫說一個小小的鎮邊將軍,就算是鎮國大將軍,也不能罔顧法紀啊。”
“哦,知道了。”阿音揉著腦袋點了點頭,又朝著段霖道:“我又發現了一件事情。”
段霖不以為意的撇撇嘴,有些不耐煩的道,“你又發現什麽雞毛蒜皮的東西了?”
阿音伸手,指著街道前方不遠處,人群中那一抹翠綠的身影道:“那不是夫人身邊的冬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