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日的王都與往常有些不一樣,畢竟天色難得放晴,街上行人車馬漸漸多了起來。
??“昭兒!”國公府裏,顧昭剛將碗筷放下,準備離席,不料卻被母親叫住了,她愣了愣,笑道,“娘喚女兒有事?”
??下人在這時端上黑漆托盤,托盤上是茗碗銅盆等物,國公夫人端起茗碗涮了口,將水吐在了銅盆裏後,方用絹帕拭了拭唇角,開口道,“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娘親平日教你的禮儀都忘了嗎?”
??說著,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嚴厲,她緩了語氣,看了看顧昭身邊的丫鬟,“做主子的憊懶,你們竟也不懂事嗎?去伺候你們家主子盥漱。”並沒有什麽責怪的意思,隻是提點兩句。夫人寬厚,這是闔府上下人盡皆知的事情。
??待顧昭老老實實在位子上淨手漱口畢後,薑佩茹這才將自己留下她的意圖說出來,“既用完膳,陪娘親走走如何?”
??“聽說你今天要去賀尚書府上賞花?”花園裏,薑佩茹斟酌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她對此事是不讚成的。
??在她看來,她這女兒和她當真是除了樣貌沒有一點相像!可當初她從江南侯府裏一眾嫡女庶女中熬出頭來,一躍成為如今的國公夫人,如果僅僅隻靠姿容哪裏夠?還不是要憑借心機手段?隻是沒想到昭兒竟是一點沒有遺傳到她的謀略手腕!
??一想到這王都裏的貴女們,薑佩茹是真的有點擔心,她家閨女腦子一向有點不好使,說好聽點是沒有心眼,不好聽點那就是蠢。奈何他們從來在女兒身上花的心思太少了,等他們反應過來,女兒已經長成了這幅隻長個子不長腦子的樣子。
??沒辦法,薑佩茹覺得她隻能實實在在對著女兒把這些利弊剖析出來,才能讓女兒少走些彎路。
??隻是還沒等薑佩茹想好要怎麽說才能不傷及女兒的自尊心同時又讓她明白自己不是人家的對手,顧昭卻已經輕笑出聲,“女兒這一次可不是去賞花的。”
??顧昭背對著母親,“我知道分寸的,娘你放心。”
??薑佩茹歎了口氣,她這樣子怎麽讓人放心。說起來,她還沒問女兒落水那件事情的始末呢。她清了清嗓子,不再與她在這件事上糾纏,轉而開口,“好端端地,你怎地就落水了?”
??“也沒什麽,當時不小心而已。讓娘擔心了,以後不會了。那個,娘,再晚點出門賞花宴就得遲了……”顧昭吞吞吐吐地說。
??薑佩茹什麽人?豈能聽不出女兒的話外之音?可是一想到麵前這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女兒,前些日子還遭了這麽大的罪,心裏縱是有再多責怪也說不出來。
??她揮了揮手,“也罷也罷,女大不由娘,我知道你已經是厭煩應付我這個老婆子了!去和你那些小姐妹玩吧!”她還想再說些什麽,但又覺得這個時候顯然不是合適,隻能等女兒從尚書府回來再說。
??顧昭又黏膩地小意討好了母親兩句,方才帶著丫鬟回堆雲館。
??顧昭剛一進屋,早早候在屋裏的荔辛便殷勤地捧了釵環配飾衣衫裙裳過來,伺候自家姑娘換上了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留仙裙。然後顧昭開始梳妝打扮,又喚來枝夷為她挽了發,最後才心滿意足地乘馬車往尚書府去。
??“聽說那位前幾日落水了,這朔冬嚴寒,估計是受了不小的罪吧,雖然賀姐姐給她下了帖子,但是我尋思著她今次該是不會來了。”尚書府小亭台裏,著鵝黃織裙的姑娘側身與身邊人這樣說著,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嘲諷。
??她口中的那位自然是顧昭,這王都裏一等一跋扈的貴女。偏偏身份貴重,也沒人敢對她所為置喙些什麽。她身份也不算低,可那又怎麽樣,還不是低了顧昭一籌。
??緊接著便聽見附和聲想起,“這個時候她大概是麵色蒼白,容顏消瘦地躺在病床上吧!”
??說罷,眾人紛紛掩唇而笑,卻沒有人說什麽。顧昭聲名赫赫,在她們這個圈子裏積威已久,不是誰都有這個膽子在背後議論她的。
??沒想到笑意還掛在唇角,下一瞬就聽見嬌軟的女聲響起——
??“說什麽呢,這麽熱鬧?”顧昭在丫鬟的陪同下走進小亭台,她長長的留仙裙拖在地上,仿佛所過之處熾火葳蕤。
??氣氛有些凝滯,眾人沒有想到今天顧昭竟然會來!她們可沒聽說她病好了啊,難道這個時候落水已經是休養幾天就可以好的事情嗎?而且看她的樣子也沒有她們想象中的麵色蒼白,身形消瘦,反而容光更盛!天生一副狐媚子長相!有人緊緊攥著帕子,暗自腹誹道。
??穿鵝黃織裙的小姑娘麵色一僵,卻是在這時候親親熱熱迎了上去,伸手挽住顧昭的手臂,“正在說昭姐姐怎麽還沒來呢?”
??顧昭當著眾人的麵,慢條斯理地將手抽出來,越過這一片衣香鬢影,走到庭中的石凳上坐下,“哦?可是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呢。”
??大庭廣眾之下被這樣拂了麵子,無需做戲,從來也是被爹娘捧在手心的衛明心盈盈美目中已經有水光瀲灩。
??眼瞧著這仿佛要哭出來的樣子,顧昭輕嘲,“嘖,以前沒注意到,現在才發現衛小姐生得真是好看,說是我見猶憐也不為過,瞧瞧,這麽一副西子捧心泫然欲泣的模樣,若我是個男子,怕是也要動心。說起來擷芳院裏有個小花魁,也是這樣做派。你們兩個倒是有些相似呢!”
??被她這麽一說,衛明心猛地抬起頭,直勾勾地望著她,但也隻是一霎,她又低下頭。她根本不能反駁些什麽:她爹隻是個正四品的中書侍郎,如何能與國公爺相提並論?於是隻好漲紅了臉訥訥道,“顧姐姐說笑了。”
??隻是突然間她心裏的悔意就如同潮水般漫漲上來:早知道她就不該說那些話的。這顧昭就是一個混不吝的性子,這一點她不是早就領教過了嗎?
??見氣氛有些凝滯,東道主賀蘭因站了出來,因著先前衛明心身上的教訓,她謹慎地沒有去拉顧昭,站在一旁柔柔笑著說了兩句話打圓場:“顧妹妹還是這樣天真可愛,知道你的人是明白你想誇衛小姐,不知道的人卻會以為你是在貶低她呢,可記得下次別這樣了,哪有將清白人家的姑娘去和煙花之地的女子作比較的?”
??顧昭也給了她麵子,微微頷首。
??賀蘭因心下鬆了口氣,沒有再管衛明心。她還犯不著為了個衛明心直白得罪顧昭。“今日是想請大家來賞梅的,待在這亭子裏算什麽?諸位姐姐妹妹隨我一同走走吧,今日就讓蘭因來做一回引路人。”眾女自然紛紛應和,一時間小亭台裏又熙熙融融起來。
??顧昭卻站起來,環視四周,語氣慵散,“算了,真沒勁。你們去玩吧,我先走了。”她不愛賞花,隻喜歡折花。對她而言,喜歡的就一定要攥在手裏,放在哪裏不動,會惹得她眼饞得緊。
??說完她便走了,像來時一樣,身擁一簇熾火,來去皆無征兆。
??等她走遠,亭子裏的小姐們怔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真不知道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說話做事從來不顧別人的意願!
??突然又想起受了委屈的衛明心,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著她。其實她們對衛明心感觀還好,雖然她本來身份不算高,但有個縣主表姐,也算勉強能和她們在一塊兒玩。
??讓人沒想到的是相處下來發現她還挺會說話,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習慣了在這種小宴上帶著她一起。方才顧昭在那兒,她們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但現在人走了,也就沒什麽好顧忌的了。
??“姑娘就來這兒說兩句話便走?”枝夷回頭瞅了瞅看起來熱鬧非凡的亭子,不解地問。
??“我就是來給她們找不痛快的。這些人總是這樣記吃不記打,我若是不出來露露麵,她們可能就忘了還有我這號人物。方才目的達成了當然要走,不然留在那兒豈不是平白惡心了自己?”顧昭耐心地回答小丫頭的話。這個時候她都忘了自己現下這副身體也就才十三歲而已,甚至比身邊四個丫鬟還小兩歲。
??主仆兩人慢慢走著,不多時便出了尚書府,正要往自己府上的馬車那邊走過去的時候,卻有人從院牆上一躍而下,擋住了她們的路。
??顧昭抬眼,“我道是誰,原來是小侯爺。”
??來人正是忠義侯府上的小侯爺陸從嘉。旁人眼中與顧昭是一丘之貉的紈絝,在王都裏惡名昭彰。
??陸從嘉笑了笑,“恰巧遇上,不若賞小爺些薄麵,咱們一道去拂寒樓用些酒菜如何?”
??顧昭沉吟一會兒,“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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