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那依你看, 我這病該怎麽治?”蕭媺很快道, 她不是個諱疾忌醫的人。之前對顧昭的懷疑, 也在她將自己平日裏的症狀說出來之後盡數消散。
??她記得她先前在園子裏隻說過自己平常頭疼, 至於咽幹, 口苦, 心燥, 這些她沒說過,但卻能和顧昭的話對上,這已經足以證明她是個有本事的人。
??顧昭道, “公主此後少食辛辣之物,讓廚房裏多備些養生的清補膳食,少動肝火, 再將屋子裏的香換了就行了。至於香料, 臣女建議最好換成香味溫潤,醇和的, 或者不用換, 就往您平素燃的檀香裏添一些丁香, 用以中和檀香的辛味也可以。”
??“嗯, 聽著似乎挺有道理。”蕭媺點頭, “沒想到你竟然還懂這麽多東西。”
??“臣女隻是跟隨老師學過一段時間的調香罷了。”
??她沒有說自己隻是略知一二並不精通,這樣子隻會引起西寧公主的不喜:你自己隻是個半吊子, 竟然敢來我麵前獻策,要是我因此發生了什麽意外, 十條命都不夠你賠的。
??但她也不能說自己什麽都會, 畢竟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這種事情以後要是檢驗起來是很簡單的。
??蕭媺看著她的目光更加柔和起來,“你是個好孩子,以後可以常到公主府來玩。”
??她說完,顧昭正要道謝,就見之前為她傳達的婢女進來道,“公主,慎王來了。”
??“嗯?他來幹什麽?”蕭媺奇道,隨後理了理衣襟,“人在哪裏?請進來吧。”
??顧昭聽她這樣說,就要起身回避,卻被蕭媺抬手製止,“我還在這裏呢,有什麽好回避的,況且你時常出入宮闈,不也常與他見麵嗎?”
??“是啊,侄兒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麽事,竟惹得端陽郡主一直避我如蛇蠍。”從門外走進來一個男子,穿深紫色菖蒲紋杭綢直綴,腰間係一條同色係織錦腰帶,下方綴了一塊玉佩,這人不是蕭暄又是誰?
??“慎王說笑了。”大抵是因為之前遇見蕭暄攢下的經驗,現在麵對他,顧昭已經能夠盡力壓製住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對他的厭惡之感外露。
??“行了,快別捉弄昭兒了,你今天怎麽有空到我這公主府來了?唔,讓我想想,你素來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子,快說說看,你這是又遇上什麽事了,也讓我開心開心?”蕭媺打趣道。
??她比當今年長五歲,至今膝下卻無所出。可是女人大概都有一些母性,就連她這樣的人,在宮中看見了幾位皇子公主都忍不住心軟一些。要說四位皇子中她與誰最親近,當屬蕭暄無疑。
??這個孩子從小就是有些心機的,他甚至鮮少去討好他的父皇,卻時常奉迎她這個姑姑。而那時候正好是她與駙馬之間鬧得最凶的時候,說了也許有些好笑,可向來鐵石心腸的她,確實是在蕭暄身上得到了最大的慰藉。
??她當然知道蕭暄對她的奉迎其實隻是從自身利益出發,而她對他的親近,也並不怎麽單純。他們的關係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他需要她的庇護才能在宮中過得更好,而她也想從他身上汲取到一些溫暖。
??而現在這麽多年過去,他早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需要姑姑庇護才能在宮中有些地位的皇子,而她也不再是當初那個,需要從一個小孩子身上汲取溫暖和力量的蕭媺。
??他們之間,雖然沒有從前那樣親近,但到底比起旁人來要好上幾分。
??蕭暄苦笑,“姑姑可真是冤枉我了,侄兒不過是想來盡盡孝道而已,怎的就被你打成了那等別有用心的人?”
??不等蕭媺發問,他接著說,“手裏剛得了一座雲母緙絲屏風,心裏想著姑姑也許會喜歡,就命人搬來了公主府,後來又覺得似乎很久沒有見著姑姑了,故此才過府一趟。”
??“好好好,是我冤枉你了。怎麽樣,要我賠罪嗎?”蕭媺連忙道。
??“這倒不敢。”
??顧昭在旁邊聽了一會,又想到與公主確實沒有什麽要說的了,便起身道,“公主,臣女忽然想起家中還有事,便先行告退了。”
??蕭媺先前已經留過她,現在她仍然要走,自己也不好阻攔,於是道,“也罷,那你便先回去吧。日後若是有事,大可來公主府尋我。”說罷,又叫了婢女送她出門。
??她一走,蕭暄也從梅花小幾上站起來,衝蕭媺拱了拱手,道,“既然沒什麽事,那侄兒便先走了,府上還有些事,等著侄兒回去處理,下次侄兒再來看望姑姑。”
??“去吧。”蕭媺微微點頭,這下子才反應過來,這侄兒明麵上是拿自己做筏子,遮掩他暗地裏動的小兒女情思呢!
??她笑了笑,卻又想起當年與駙馬如膠似漆的那段日子。
??兒女情長,真是沒意思的東西。有權勢,就什麽都有了。再沒什麽比這些情情愛愛更廉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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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從公主府出來,就被人攔下帶到了慎王府的書房,在書房裏等了一會兒,蕭暄就推開門進來了。
??比起外麵的燥熱,書房裏要清涼許多。她站在博古架旁,從她的位置可以望見窗外的丁香與芭蕉,緊挨著還有參天的古樹,濃蔭蔽日。
??可是現在已經五月,鳴蟬聲漸起,攪得人心裏煩躁不安。
??“慎王總是這樣不顧別人的意願行事嗎?”她看著外麵出神,過了一會兒,才冷著臉道。
??“你對我的態度總是讓我疑心自己做過什麽罪大惡極的事。又或者,其實我這個人在你心裏就是罪大惡極的?”蕭暄越說越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有道理。
??“不然,算上江南那一次,一共也就才兩次,何來‘總是’一說?”他緩了緩,又道,“抱歉,我也不想的。”
??“因為我討厭你啊。”她看著他,忍不住笑了笑,“討厭一個人因此而不喜他做的每一件和自己有關的事情,這難道不是很正常嗎?”
??蕭暄呼吸一滯,覺得心髒針紮似的密密麻麻地疼起來。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不然為什麽明知道她說的話像刀子一般,卻還是輕易因為她一個笑而動容?
??“我覺得慎王可以適當的考慮一下,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最好的就是我們對麵當做不相識,這樣子對大家都好。”
??顧昭現在對他已經完全沒有顧忌了,況且她知道自己就算說了這樣子的話,蕭暄也不能因為一氣之下就要了她的性命。
??“生來就是要站在對立麵的人,何必假惺惺地裝作一團和氣呢?”
??“真的就沒有轉圜的餘地嗎?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沒有站在對立麵……”
??他聲音很低,可還是被顧昭聽得一清二楚。後麵的話,他沒有再說,顧昭也不想花心思去猜,“不可能。”她隻毫不猶豫地回答。
??他們之間,是上一世命定的恩怨,注定要不死不休。
??蕭暄輕哂,“本來還想與你虛與委蛇,沒想到,你倒是與旁人不同。你說,我要是向父皇求旨,讓你嫁給我,顧家與太子,會不會產生嫌隙?”
??瞥見顧昭略有驚疑的臉色,他終於低低笑了起來,“原來與旁人沒有什麽不同,甚至更不經嚇一些。你以為,我也看得上你?”
??顧昭依然不說話。心裏卻想,蕭暄這話可是提醒了她,他若想要成事,一個對他有助益的妻族必不可少。
??不知道蕭暄心裏有什麽人選?但無論那個人是誰,他的婚事,她都是勢必要破壞掉的。
??外麵的蟬聲歇了一陣,又喧鬧起來。
??“說完了嗎?可以讓我回府了嗎?”顧昭抑下那點兒心思,抬眼覷他。
??“顧小姐既然無事,在我這書房裏多待一會兒又有何妨?”
??“爺,蘇丞相來了。”門外有人低聲道。
??“讓他在正廳候著,我稍後就來。”蕭暄看了看顧昭,唇畔歙合了一下,終究是沒有說什麽,徑自出了書房,往正廳去了。
??顧昭在聽見蘇宴來了之後,就有些心神恍惚。雖然明知道他不是因為她來慎王府上——甚至連她在這裏可能他也不知道。
??可是,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特別容易自作多情。明明知道毫無關係的事情,卻總是願意多想。雖然隻是一廂情願,但是不奢求回應地喜歡一個人,不就是一廂情願的事情嗎?
??她搖搖頭,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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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宴得了硯五的消息後就趕來了慎王府。
??他沒想到,就算回了王都,蕭暄也仍然我行我素,絲毫不在意自己做的事會給顧昭帶來多大的影響。
??“可真是稀客,蘇丞相怕是頭一次到慎王府來吧?怎麽樣,不如讓我這個東道主帶你四處逛逛?”
??門口響起蕭暄的聲音,蘇宴放下手裏的茶盞,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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