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忘情(一)

  北國的秋天很短暫,所以靜秋園裏的紅楓林顯得格外珍貴。


  靜秋園之所以取名為“靜”,隻因這裏除了鳥兒振翅和樹葉落地的聲音,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響,當真是靜謐之極。


  進入靜秋園,兩旁是兩排高聳入雲的銀杏樹,這個時候銀杏的葉子變成了金黃色,金色的陽光透過金色的樹葉,照射到地麵的時候,又被地上的落葉反射。於是,這一整條長長的銀杏大道,到處洋溢著金色的光芒。


  有人走來,輕輕的踩在金色的落葉上,發出“吱吱”的響聲,雖然極輕微,但在如此靜謐的靜秋園,還是顯得有些突兀。


  第一個人走了進來,金黃的靴子,明黃的袍服角落,映襯著周圍明亮的色彩,顯得溫暖而高貴。


  又有一個人走了進來,鑿靴,朱紅色的袍服角落,跟在前麵那人後麵三四步的距離。前一個人輕緩,這個人,卻顯得有些沉重。


  “婠婠很喜歡這條銀杏大道,她說喜歡踩在落葉上麵的感覺,她也喜歡前麵那片紅楓林,她說因為秋天本來就短暫而單調,好不容易有了色彩,所以一定要珍惜眼前短暫的美麗。”第一個人說話了,他的聲音低沉暗啞,帶著男性磁性聲音的魅力。他在說這段話的時候,語氣裏有淡淡的哀傷,緬懷和溫柔。


  後麵的人沒說話,垂著頭,有些喪氣的模樣。


  “對了,我不該在你麵前說這些,我差點忘了,你們相處的時間比我和她相處的時間更久,對她的喜好,自然比我更了解一些。”他淡淡一笑,釋懷的說道,“沒想到,我用了那麽多的手段,費了那麽多的心機,最終隻能擁有她短短的兩年時間,並且,是她最恨我的兩年。”


  “四哥,你別這麽說。”


  惜塵回過頭,看著惜朝,笑了笑,道:“我沒有怪你,她現在很好,是嗎?”


  惜朝咬牙點頭:“那個齊王,據說對阿婠還不錯,隻是還有個側妃,似乎很刁蠻,又是太後的侄女,我怕阿婠會受欺負。”


  “她不會的。”惜塵很肯定的說,嘴角邊洋溢著笑容,“沒人會欺負的了婠婠,即便欺負了,也很快就會得到報應。你隻要看看我身邊就知道了,那些曾經欺負過婠婠的人,現在都到哪兒去了?她們都不見了,廢的廢,死的死。”


  惜朝一驚,問道:“四哥,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惜塵目視著前方,語調極淡的說:“恩,我知道。”


  “那……你恨阿婠嗎?”惜朝擔憂的問。


  惜塵搖頭笑道:“她所做的,也許正是我想做的,我那麽疼愛婠婠,怎麽能容忍別人欺負她呢?既然她想玩,就讓她玩下去,那些無關痛癢的人,都隨她處置好了。”


  惜朝愣了愣,苦笑起來:“所以阿婠在您身邊做了那麽多,她以為天衣無縫的事,其實您都知道。隻是您沒有說出來而已。”


  “有什麽關係呢?畢竟是我欠她的。”


  惜朝張了張嘴,他想問,如果,阿婠連他的母親也……那麽,他是不是也這麽大度,不會責怪阿婠呢?但是,惜朝最終沒有問,他不敢保證惜塵會大度到連自己的母親的死都能容忍。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人能容忍吧?


  兩人緩緩走著,一直走到銀杏大道的盡頭,看到了那片紅楓林。


  楓林茂密,一眼望不到頭,隻餘了一片火紅的接天楓葉。


  銀杏大道和紅楓林之間,有一座小橋,橋上一個亭子,名為“楓林晚”。兩人行至橋上,坐於亭中,鑲嵌在金黃和火紅之間。一時,似乎沒有了秋天的單調,隻有色彩的斑斕。


  惜朝斟酌著問道:“四哥,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放下阿婠?”


  惜塵沒有立即回答,隻是眯起眼,目光還是望著那銀杏。許久,他才說道:“因為迫不得已,我將婠婠廢黜,讓她偏居寒泉宮,很久都沒有去看她。我之所以存心冷落,是過不了一個關卡。”


  惜朝立即問道:“什麽關卡?”


  惜塵看他一眼,道:“這個,你沒有必要知道。當我一直猶豫要不要再麵對她的時候,她卻被蕭無冕帶走了,從此,一去不回。你可知道那時我是多麽的後悔,我一生殺了那麽多人,看慣了那麽多枯骨,卻從未後悔過。包括答應父皇繼承皇位,鏟除宰相一家,我也從未後悔。可是那次,我卻在後悔,我為何要猶豫,為何讓冷落婠婠……與她分開的時間越長,我對她的思念越強烈。她對我一次比一次決裂,而我,我卻……”他蹙眉,捂住胸口。


  惜朝忙過去扶著他,擔憂的問道:“殘毒又發了?四哥,自從你上次從南國回來,你毒發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靠近,再這麽下去……難道這世上真的無藥可解嗎?”


  惜塵慘白著臉笑了笑道:“如果孫建還活著,說不定可以,但孫建已死,我恐怕……”他忽然一把握住惜朝的手,緊緊盯著他,“所以,十二弟,其實這個皇位本來應該是你的,四哥隻是幫你保管了幾年,我若不行了,會還給你……還有,婠婠……我放不下婠婠,趁我還活著,我要去找到她,即便死,我也願意……願意死在……”話未說完,一口鮮血噴出,惜塵歪倒下去。


  惜朝大驚,一把抱住他,呼道:“來人!快來人!傳禦醫!快傳禦醫!”


  惜塵擦了擦嘴邊的血,勉強坐好,說道:“別叫了,我沒讓人跟來,放心,我還死不了。”


  “四哥!你……你吐血啊!”


  “不要大驚小怪的,毒發的時候就是這樣,還好,我的內力還壓製的住。”


  惜朝低下頭,狠狠咬著下唇。


  “走吧,我們回乾宮去,我有話姚對你說。”惜塵站起身,往原路回去,身形雖然不穩,但沒有倒下。


  惜朝看到他腳下虛浮,鼻子忽然很酸,衝著惜塵的背影吼道:“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跟你爭阿婠了!”


  惜塵頓了頓,轉過身子,笑道:“你呀,真是二十歲的毛頭小子!”


  惜朝快步走到他身邊,道:“四哥,我才十九!”


  惜塵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交代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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