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一)
沈婠是如何回到宸宮的,她已不記得了,整個人完全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她被崔尚宮等人拉回去,呆呆坐在窗前,崔尚宮道:“娘娘,陳修容滿口胡言,皇上不會相信她的。今日已晚,娘娘早些休息吧!”
沈婠還是一副莫名狀態,崔尚宮歎了歎,將三皇子交給輕月抱下去,自己也準備走,卻被沈婠叫住:“老師,擬旨。”
崔尚宮不明所以,沈婠卻已說道:“本宮撫養三皇子已足夠,將二皇子交由明妃撫養。恢複龐貴人嬪位,將卉娘子遷出景怡宮,移居永巷。”
崔尚宮記下來,又安慰道:“娘娘,您就別操心這些事了,等這事過去了,皇上自然會來看望娘娘的。”
“皇上不會來了,”沈婠抬起頭,悠悠說道,“他不會再來了。”
崔尚宮欲言又止,總以為沈婠不過是傷感之下才說出這樣的話,可是,真的如沈婠所說,自此以後,惜塵再沒有踏入宸宮一步。
轉眼,已是五月中旬,宮中留著的小主已經有幾個開始侍寢。
侍寢的名單送到沈婠這裏,她毫不猶豫的在上麵蓋過大印,再將名單還給小石子。小石子看了看她,低低的歎了一口氣:“娘娘,其實……”
“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對嗎?”沈婠打斷他,輕輕問道。
小石子怔了怔,無奈的點點頭,道:“他將您第一次廢黜,遷入寒泉宮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但隻是放在心裏,沒有和任何人提起。所以,他隻能冷落您,但是至少可以放在心裏,隻要不說出來,就不會輕易的想起。”
“我知道,”沈婠心中苦澀,唇邊帶著苦笑,“有些事,放在心裏,永遠不去碰,也許就不會痛。但若是說出來,隻怕再也無法彌補。尤其是……經別人的口中說出來,那樣的痛,百倍之深!”
小石子又歎息,嘴唇抖了抖,沙啞著聲音道:“皇上和您,心裏一樣苦啊!您說這到底是為什麽呢?經曆了這麽多,原本該好好過下去的,卻……卻發生這種事……這到底是為什麽呢?”說時,他的眼裏已含了淚,聲音也哽咽起來。
沈婠將眼神移開,道:“你回去吧,以後我這兒,還是少來為妙。”
小石子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道:“那……娘娘,奴才先告退。您也別太憂心,皇上早晚有過去這道坎兒的一天,他還會來看您的。”
沈婠沒有說話,卻在心底歎道:沒有了,他不會再來看我的那一天了。
小石子走了,崔尚宮又進來,仍是那麽自信的說道:“娘娘,自古沒有一個皇後被廢兩次的道理,您大可不必太過擔心。”
沈婠緩緩道:“我並不擔心。”
崔尚宮舒了一口氣,道:“那就好,您還有三皇子殿下,二皇子的生母不堪,他與太子之位無緣,三皇子殿下是嫡子,也算是長子,他以後一定是最大的贏家!娘娘,打起精神來,就算是為了三皇子的前程!”
沈婠抬頭看了她一眼,低低說道:“我並不擔心,我隻是傷心罷了。後宮又注入了新的血脈,打破了本宮獨寵的格局,她們會為陛下誕下新的子嗣,昭兒,不會是唯一的贏家。”
崔尚宮一愣,忙道:“娘娘,您可不能打退堂鼓啊!”
沈婠苦苦笑道:“老師,算了,我再也沒有心思想這些了……老師,讓我靜一靜,休息休息吧!一切,都讓它順其自然好了。”
“可是娘娘……”崔尚宮還想說什麽,沈婠擺擺手,不讓她說下去,她重重的歎了口氣,搖搖頭走出房間。
這些天沈婠在宸宮中足不出戶,每日不過逗逗昭兒,連晨昏定省都免了,也囑咐過宮人在外不可與任何人發生衝突,一切行事要盡量低調。
整個宸宮都陷入了沉悶的基調,沈婠有時候甚至悶的一天都不會主動說一句話。這樣的情形,讓香茗等人擔心不已。
一日,春兒主動提起,要娘娘出去走走。
“外麵的景色可好了!今天天氣又好,娘娘,不如我們帶三皇子出去走走吧?悶了這麽多天,三皇子肯定很想出去。”春兒眼巴巴的拿昭兒來做擋箭牌。
沈婠頭也不抬的說:“他一個七個月大的孩子,懂得什麽,無事就別出去了。”
春兒泄氣,對輕月努努嘴,輕月便上前說道:“娘娘,出去走走嘛,奴婢昨天路過媚夏園,裏麵開了好多花呢!槐花也開了,一串一串的可漂亮了。娘娘,您還記得嗎,奴婢會做槐花餅的,不如咱們去……”
沈婠的身子微微一顫,回頭看著她說:“槐花?”
輕月忙點頭道:“是啊是啊!槐花!”
沈婠眯起眼,仿佛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嘴邊閃過一絲笑意,站起身道:“好吧,咱們去看看。”
“哦,太好了!”輕月和春兒都歡呼起來,就連香茗也露出了笑容。
沈婠並沒有責怪她們,自己這些天,一定讓她們很擔心吧!
並沒有帶多少隨從,沈婠隻帶著這幾個小丫頭和奶娘,抱著昭兒來到媚夏園,果然看到一排排的大槐樹上,結滿了一串一串的雪白的槐花。
輕月笑嘻嘻的說:“娘娘,奴婢摘下槐花下來,蒸餾成汁液,和在麵粉裏,做成槐花餅,可好吃了!”
沈婠衝她笑道:“你別爬那麽高,小心摔著,讓幾個身手好的小太監爬上去就行。”
“好咧!”輕月答應了,跑去找小太監了。
香茗笑道:“娘娘就慣著她。”
沈婠道:“做出來大家一塊兒吃,我倒是為了你們著想,反正我是吃過的,味道的確是好。”
幾人笑著,這時崔尚宮走過來說:“鎮南侯求見皇後。”
沈婠想了想道:“讓他過來吧!”
蕭無冕過來,行了禮,兩人走到一處亭子裏坐下,沈婠問道:“何事?”
蕭無冕道:“微臣是來向娘娘辭行的。”
沈婠一愣:“辭行?你要去哪兒?”
“回江南去,”蕭無冕儒雅的笑道,“皇上給了我一個任務,回江南訓練水師步兵,我想,大概不久,皇上就要對西國用兵了。”
“哦,意料之中的事。”沈婠將視線移到那些槐樹上,心不在焉的說,“你可不要辜負他的期望啊!”
蕭無冕也將視線移過去,問道:“娘娘看到什麽了嗎?”
沈婠莞爾一笑,道:“沒什麽,看到了很久以前,我已經忘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