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兩道門鎖打開的聲音,再推帶厚重的石門,紫笑嬌小的身影出現在二人眼中。她蒙著麵紗,如往常一樣安靜地走近他們。
軒德虛弱地倚靠在牆上,時深時淺地呼吸著。他麵色蒼白少了從前的瀟灑,但眉宇間英氣不減,縱然是階下之囚,淩亂的發絲顯出幾許落魄,挺直的脊梁也透露出倔傲高貴。聽見靠近的腳步聲,他微微抬眼向來人睨去,正對上紫笑清澈的目光。
紫笑蹲下身想為他把脈,一旁的永琮突然上前,一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嚇了一跳。
“快點給他看看,他舊疾發作了。” 永琮說得急切。
紫笑掙脫他有力的大手:“我正要給他看哪!”
“喔,我太擔心了!”永琮低頭朝皺眉忍住痛苦的軒德看了一眼,語氣加重,“你們漠西族的人是存心要讓我們死在這裏嗎?這麽多天不聞不問,他本就有傷在身,如今又舊疾複雜,說不定真熬不了幾天了。”
聞言,軒德高大的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眉頭幾乎擰了起來,看上去痛苦萬分,一連串咳嗽溢出喉間。
永琮連忙停下說話,蹲下身扶住他:“怎麽了?又發冷了麽?你撐著點啊!一定要撐著……我們可不能死在這地方!”
紫笑早已秀眉緊蹙,小手飛快把上軒德腕上的脈,軒德似乎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垂搭著雙手放在自己大腿上,任憑她細細把脈。
永琮沉下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紫笑麵紗下的容顏,揣測著這女子單獨前來的原因,他們下一步該怎麽做。
紫笑把完脈後放開手,身子慢慢湊上前去。一股屬於少女特有的清純氣味不經意竄入軒德的鼻間,好香,好好聞……他好看的嘴角忍不住輕抿了起來,半張的黑眸染上一層幽幽氳氣。雖未見過這位女子的容貌,但偶爾聽她說話,甜美的聲音如銀鈴般清脆,他就意隨心飛,不禁猜測起她的樣子……
“你是不是很難受?”永琮突然一掌拍在他的背上,看似輕鬆卻力道不小,意在提醒。
軒德立刻氣喘加劇,重重地呼吸起來。紫笑本欲湊上前掀開他的眼皮查看,猝然間,纖細的手腕又被人一把抓住。這次,那隻有力的大手換了主人,軒德手指冰涼,還不停地顫抖著。
“姑娘……我沒事,沒事……”嘴上說著,手指越發顫抖得厲害。他握著她,不容她繼續剛才的動作,一雙半眯黑眸卻緊緊鎖住她,讓她不能動彈。紫笑想推開他,抬眼卻望進他痛苦深沉的眼中,同情心一起,她隻好任由他緊緊抓住。一推一拖間,嬌小的身子不由地往前靠近了幾分,直到聞到他隱隱散發的男性氣息,才驚覺地想扳開他的手指。
“你到底有何舊疾?”紫笑穩住驟然亂跳的心神,問道。
“我……”軒德將頭轉向永琮,兩人對商量已久的計謀早已了然於心,一個簡短的眼神交換後,他使勁搖頭,“我也不是有什麽大病,隻是……”
“隻是他舊疾一發作,就必須要讓身子保持暖和,否則四肢冰涼,連渾身血液都流得不暢通了。”永琮接口道。
紫笑打量四周有些潮濕的牆壁,陰涼的風從門逢間吹進,的確寒冷。她注視著軒德有些發青的臉,陷入激烈的掙紮中。
“我前些年中過一種毒,還受了很重的內傷……現在身子耐不得寒。姑娘……你是醫女,應該不會與你們族長一樣,想致我們於死地吧?” 軒德瞧她矛盾的眼神,又是一陣咳嗽,握著她細致手腕的五指一直沒有鬆開。
紫笑不疑有它,咬了咬唇:“族長並沒打算讓你們死,否則也不會讓我來醫你的傷。我看你體內寒氣太重,又長時間被關在此住,才會虛弱至此的。”
“姑娘,你是醫女該有懷善之心,否則就算他不會被刀劍逼迫而死,也會因為體寒氣虛撐不過去啊!你一定要救他!”言語間,永琮那股屬於皇族子弟的尊貴霸氣自然流露。
紫笑定定看了永琮一眼,點頭道:“我可以帶他離開這個陰冷潮濕的囚室,但你不行!”
“姑娘……”軒德手指抖了抖,長年握劍的手帶著薄繭拂住她細嫩的肌膚,令紫笑下意識又想抽回手,他卻握得更牢固,“我軒德豈是貪生怕死之輩,若拋下兄弟自己去尋找安穩,又有何顏麵存活於世?”
紫笑盯著他嚴肅的神情,道:“此話嚴重了,我帶你離開隻是不想讓你就這樣死去,並非因此讓你得到自由。若真有三長兩短,隻怕族長怪罪。我答應帶你離開,全是個人主意,所以,他必須留下。”
“那我寧願死在這裏……咳咳……”
“你這是何苦呢?”紫笑見他手指漸漸鬆開,將蒼白英俊容顏也瞥向一旁,她不由心生感慨。
這兩位天之嬌子般的公子爺怕是吃盡了苦頭,身體真承受不住了吧。可是,沒有柳漠西的命令,誰敢放人?帶其中一人離開囚室,已是逼不得已了。
“咳咳……姑娘,你知道我們的身份吧?我軒德隻是一小小貝勒,死不足惜……但是縱然一死,也不能棄七阿哥於不顧……”
“我真的不能讓你們兩個一起離開……”紫笑聽他說話,惻隱之心更加濃烈,無奈漠西族自有族規,她再想救人也無法違背。放眼族內,恐怕隻有霧祁哥哥才敢從容不迫地挑戰族長的威嚴吧。
軒德眼眸變得灰暗,氣息混亂起來。
永琮卻很快打斷:“還說什麽胡話!姑娘,他就拜托你了。”
二人又是一個飛快的眼神交換,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原本以為這位氣質清純的醫女應該心思善良單純,比較容易獲得她的同情心,殊料她卻如此堅持,想多進一步都難。於是,一陣沉默之後,紫笑扶起身材修長挺拔卻不住顫抖的軒德站起來。她的小手自身後扶著他的腰,柔弱的肩頭支著他沉重的身軀,走到門口,不過幾步就快要氣喘籲籲。
臨跨出門口之前,軒德回頭朝永琮使了個顏色,告訴他:堅持住,我很快會摸清情況,回來救你一起出去。
永琮明了地望著他,嘴上說道:“好兄弟,你可絕對不能有事,我會在這好好呆著,相信這位姑娘很快就會將你治好的!”
紫笑沒有出聲,肩頭上傳來的沉重壓力讓她無暇開口,男性呼吸直吐在她的頸窩,她皺著眉,努力揮去因他帶來的異樣感覺,飛快思索著該將這位病發的貝勒爺帶到何處?
軒德假意閉著眼眸,靠著她的頸窩不住喘息,其實意在擾亂這位年輕姑娘的心神。他哪有中過什麽毒,也未受過嚴重的內傷,能讓自己四肢反涼全因“寒冰功”的緣故,那是他曾修煉的一門內功而已。
紫笑帶他走出石室時,經曆了一番盤問,她強迫自己鎮定自若地答複看守侍衛:“此人病危,我必須帶他回城醫治。”
侍衛不肯放行:“對不起,紫姑娘,沒有族長的命令,我們不能放行!”
紫笑咬咬牙:“族長那邊我自會交代,一切後果由我紫笑承擔。這囚中還有一人,你們小心看守就是。”
侍衛還要阻止,立刻被她美目中堅定的眼神怔住,他們遲疑了一下,終於放了行。
原來她叫紫笑?多動人的名字。透過眼縫,軒德留意著他們一舉一動,言辭間對扶著自己的紫笑姑娘有了新的認識。他道她多麽單純柔弱,原來她也會如此勇敢擔當,尤其是她為救自己不惜違背柳漠西時,令人心口泛過一絲暖意。
這個紫笑也該認識芯月吧?芯月……一想到最親的妹妹,他立刻擰疼了心。
外麵天空漆黑一片,岩峰林中隱約看到點燃的火把,當人走近,又發現其實那隻是幻覺,根本找不到火把的真正位置。
軒德不敢大意,十分仔細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紫笑扶著他走過的每一處,他都牢記於心。可是,一直有侍衛跟在其後,當他故意拖著紫笑以緩慢的速度拐過一道彎時,身後傳來聲聲巨響,回頭一看,卻發現高聳的岩峰似在星星點點的火光中改變了位置。
難道是幻覺?
如果不是幻覺,這岩峰林中究竟布下的是什麽陣?
約莫半刻鍾,紫笑終於扶著他走出林子,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感覺肩頭微酸。這個男人好重,看來真是極度虛弱了,等回到城中將他安置下來,再為他仔細看看。
“你還好吧?”她問。
軒德還在思索剛才走過的路徑究竟藏著什麽奧妙,因她的問話而拉回心神。他站直了身子,頓時撤去了大半的力氣。薄薄的男性唇瓣微揚,黑眸幽光閃亮。
“謝謝你……咳咳……”
“等我一下。”
紫笑又皺起秀眉,雪額上的劉海被夜風微微吹動,閃亮的大眼中一片善良真誠。她轉身,很快牽來係在林邊的白色駿馬,走到他麵前:“我知道你很虛弱,但是要回到漠西城,必須要騎上大半個時辰的馬,你沒問題吧?”
軒德掩住眸中的輕笑,撫撫胸口道:“放心,我自小在馬背上長大……對我來說,騎馬比走路容易。”
“那就好。不過隻有一匹馬在此……你必須跟我共乘一騎。”對於男女之嫌,紫笑想避也無從避開。此時顧不了許多,她索性抓起軒德的手走到馬旁,一個利落翻身,自己先坐了上去,再彎下腰向他伸出手。
軒德揚了揚唇,大手毫不客氣地握住她的,借由那柔嫩的小手之力,他不緊不慢地跨了上去。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