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夢娘帕子一揮:”真是不好意思,烏爺……這是醉夢樓的規矩……”
“規矩是規矩,夢姑娘放心,價錢隨便你開。烏某今日還非要見這位撫琴的姑娘了!”烏達緊了緊手中大刀,危險的氣息悄然散發。他沉眉望向層層輕紗疊幔的背後,隻聽碧月流水一般的清音再次傳了出來。
夢娘裝作一驚,滿臉堆笑:”既然烏爺這麽有誠意,又是遠道而來,夢娘倒也不好推卻了。不過,見不見客還得看月姑娘的意思。”
月姑娘就是芯月,撫琴者。
她正坐在輕紗之後,層層簾幔輕輕飛揚,與她一頭及腰的烏絲一起隨風微搖。
美人低眉凝神,手指靈巧地在弦間撥動,音如流水自指尖淌開,靜靜地宛如一副動人畫卷,令人不忍擾亂。
柔美的身姿若隱若現,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隻朝那琴音流轉處望去。
不過,芯月絲毫不為所動,她的目標隻是一人,她也知道那人已經被吸引。完美的紅唇緩緩揚起,清澈明亮的水眸裏閃動著堅定的決心。
突然有人喊道:”夢姑娘,我還你還是把這位月姑娘請出來好了,要不然隻有這位烏兄能見她,我們可不滿意哪!”
“就是。夢姑娘可不能偏心,要說出價,本少爺也不會含糊,隻管將這位撫琴佳人請出來便是!”
“好,快點快點。”
“本大爺也想看看,能在花樓裏彈出這等琴音的是什麽樣的女子?是否與夢姑娘一樣花容月貌,哈哈。”
醉夢樓自開樓以來氣氛最為熱鬧的一天,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夢娘身上,話題卻是隱在層層紗幔之後勿自撫琴的人。
夢娘一雙微挑的丹鳳眼微微銳著抹清光,瞬間便會嫵媚笑顏給化去。她將烏達推回座位,朝大家笑道:”各位爺,這麽多人隻怕驚嚇了月姑娘。夢娘先進去問問她的意思,大家出來玩還不是圖個開心,咱尊重月姑娘的決定,成麽?”
“好!月姑娘想見誰,烏某都無異議!”烏達一舜不舜盯著夢娘,渾厚的聲音壓過了其他人。他心裏明白,醉夢樓敢放消息說出烏克的事,必是有所意圖。這特別的琴音八成是為自己而奏,那位月姑娘自然也不會請旁人。夢娘、月姑娘,他對這兩個女人都有興趣。
芯月側首凝注於瑤琴之上,睫羽半敷,適才外麵的對話她已聽得分明,現在隻等著夢娘進來。
龍雲圖就在烏達的手中,她隻能先找機會先接近這個男人,探聽機密還不能急在一時,否則隻會遭他懷疑。如何對局,在勾彈撫奏間已有了打算。
突然,輕簾被人從背麵掀開,清風帶來一股濃烈的氣息飄進。
芯月猛然驚覺,抬眸,小嘴不由自主微張了起來。
琴聲嘎然而止,有些倉促。
她看進了一雙漆黑不見底的深眸,那裏正醞釀著昏天暗地的風暴。男人陰沉著臉,在她驚愣的瞬間宛如一陣旋風,大手箍住她的腰肢,閃電般帶離。
“柳……”芯月將後麵兩字硬生生卡在喉裏,不想引人注意。很明顯,他發現了她的意圖,他在阻止她。
“閉嘴!”柳漠西在她耳邊低吼,腳下絲毫不停,頃刻間將她帶入一間無人的廂房。
再說這邊,聽到嘎然而止的琴音,廳堂裏的男人們沉醉在對美人的期待之中,並未驚覺。
烏達敏銳地皺皺眉,犀利的目光似要穿透層層紗幔看進去,黑色的大刀被握得更緊。
夢娘噙著微笑從前麵步入,在聞得琴音消失時狐疑地停住了笑,掀開紗幔一看,瑤琴前麵哪還有人?適才在此彈奏的芯月不見了蹤影。慌愣間,另一抹白色身影迅速飄至,夾雜著淡淡幽香。
“縈娘……”夢娘驚異。
“去告訴他,月姑娘今天身子不適,不能見客。明日會多撫幾曲,補償大家。”縈娘冷聲道。
“那烏達不依怎麽辦?”夢娘皺眉。
“他會依的,且明日必會再來。”縈娘不慌不忙地坐在琴前,麵巾下的臉色卻是難看得緊。她雙眼銳利,萬萬想不到柳漠西會那樣沉不住氣,又或許他比她想象的還要在乎芯月,不能容忍她冒一絲險。
見夢娘盈盈退去,縈娘站在琴前輕喃:”柳漠西,這便是你自找的了……”
側耳細聽外麵,果然,一群男人不滿地嚷嚷之後,很快又恢複了笑語喧嘩。夢娘在花樓打滾多年,若連這群世俗的男人都安撫不了,她便不配做這醉夢樓的老板了。縈娘起身走出,入簾間瞧見烏達那幾個高大的侍從還坐在那裏,抿起一笑,眼中精光更濃。
安靜的廂房裏。
芯月甩開柳漠西的箍製,避到三步之外。
“說了讓你別管閑事,你沒把我的話放在耳裏嗎?”柳漠西目光銳利而冷漠,透著剛硬如鐵的質問。
一雙清眸倔強地瞪著他,芯月冷靜道:”我既非你的族民,也非你的下屬,為何非要聽從你的?而且我早有言明,龍雲圖之事,我不會輕易放手!”
“你是聽不懂我的話麽?”柳漠西修眉一緊,語氣低了幾分。
芯月無懼地回視他:”你又聽懂了我的話了?既然我們的看法不能達成一致,日後便不要互不幹預。若是你再這樣這樣野蠻地幹預我……”
“你又能怎樣?”柳漠西執意走近她,語氣有些輕蔑。
濃烈的男性氣息縈繞在她的鼻息之間,令她渾身悄然緊繃。
是的,我又能怎樣?柳漠西,你太小瞧我了!我愛新覺羅?芯月決定要做的事情,是定要堅持到底的。
“隨便你如何說,龍雲圖的事不隻是你漠西族的事,無論如何,我都會插手到最後一天。”芯月抬起下巴,烏黑的眼珠子裏清晰地印著男人冷硬的麵容,他再霸道,也阻止不了她的決心。
柳漠西正欲發作,卻又極力忍住,任由太陽穴接連抽畜了好幾下。他沒有就此和她論究,隻是突然專注地端詳著她,仿佛從來沒有見過她一般。眼中淩厲的鋒芒聚得更多,墨色蕩漾,那泓澄淨如同最黑的夜,緩緩地流動出隱忍的憤怒。
“芯月,”他低聲叫她的名字,”你為何生得如此倔呢?”
芯月有刹那的失神,他突然以這樣低沉的語氣喚她的名,分明就是虛偽的誘惑!壓下心頭的怪異,她揚眉道:”我天生如此,怎麽?你不滿意嗎?”
柳漠西盯著她:”不可以放手麽?”
“不可以!”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麽就別怪我……”他的語氣重新變得狠厲,眼眸也隨即眯了起來閃過幽光。
芯月挺直了脊背,隱約感覺寒氣衝天,她咬牙問:”你想做什麽?”
柳漠西勾起冷薄的唇角,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裏除了熟悉的寒意,竟無端生出一種特別的魅力,看得她直皺眉。就在此時,隱約聽到外麵傳來嘈雜的聲音,不過片刻,又迅速變得死一般沉寂。
不對勁!
房中二人機敏地對看一眼,飛快閃身來到暗窗旁邊。暗窗打開一條小縫,下麵的情況盡收眼底。可是,僅看一眼,柳漠西和芯月同時臉色大變。
醉夢樓豪華寬闊的大廳,鴉雀無聲。
門口陸續衝進一隊清兵,很快將大廳內的人團團包圍了起來。廳內中央站著兩名年輕男子,身型修長挺拔,氣宇軒昂。
芯月緊緊盯著他們,呼吸變得又輕又緩。
是軒德和七阿哥,他們找來了。他們帶了士兵前來,有可能是尋找芯月,也有可能是來抓亂黨。看來,醉夢樓與漠西族的關係,被人泄露了。
柳漠西神色凝重,不動聲色地朝芯月瞥過一眼,目光更加深沉。
會是烏達嗎?應該不可能。烏達自己尚未證實醉夢樓與漠西族有關……那清兵為何來此?
芯月抓緊了窗欞,手指泛著蒼白。想起那日被烏克強行擄上馬背,侍郎大人親眼所見,必定是回去跟大哥說了。後來柳漠西連夜尋到農莊,劫走了烏克,自己也一並離開,大哥定是費了幾番周折才找到這裏。
此刻,侍郎大人正站在軒德身後,一看到烏達的模樣,眉頭一皺,湊近軒德耳邊低語了幾句。軒德狐疑的目光如利劍般射向烏達,烏達抿緊著唇,握著黑色刀鞘的手背青筋直冒。
冷凝的氣氛一觸及發。
七阿哥也察覺到了異常,擰緊著眉,挪動腳步朝烏達進逼過去。這個彪悍的異族男人雖然不像漠西族人,但他一看便感覺不對,很是可疑。
烏達的侍從幾乎要按捺不住,烏達揚起邪魅冷笑率先起身,誰料話未出口,軒德冰冷的劍鋒閃電般欺上他的脖子。烏達握刀的手隻是一抖,沒有反擊,蹙眉道:”大人這是為何?”
侍郎大人走上前,大喝:”漠西族的叛賊,還想狡辯!”
“哈哈……”烏達仰頭大笑,指指自己,”我堂堂薩拉族族長,怎會是漠西族的叛賊?這位大人可是弄清楚了?”
軒德的俊容上沒有一絲表情,目光沉沉:”烏克你可認識?”
烏達收住笑,冷眉對上他;”烏克正是舍弟,前些日子他被卑鄙的漠西族人抓走,我正四處尋他。好不容易打聽到這裏,看來各位大人也一樣聽到消息……”
七阿哥走近他,謹慎地打量他幾眼:”他的確非漠西族人。”
軒德緩緩收回劍,長袖一甩,迸出一字:”搜!”
夢娘好不容易等帶機會,柔柔嬌喝一聲:”大家別衝動啊。”隨即掛上嫵媚絕美的笑顏迎到軒德身前,”貝勒爺是吧?我們醉夢樓可是做生意的,什麽時候會窩藏叛黨呢?貝勒爺可千萬別……”
“讓開!搜!”軒德仍是麵無表情,銳利的眸子已自發在場內搜索起來,他並不認識夢娘,不知道眼前的美豔女子就是漠西族人。此時,他的心裏正念著芯月與一度逃離自己的紫笑,他發誓隻要發現任何一個漠西族人,都要即刻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