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芯月奔到胡同口,朝出現人影的方向奮力扔下一個火彈,然後飛也似的朝另一方向逃走,試圖衝入大街。


  街口就在前方,那裏已是人來人往,她抬頭,才驚覺時間不早,太陽的光芒早已從烏黑的瓦簷上落下陰影。


  前方有人圍過來……


  她趕緊往回跑,又是幾個高大的身影衝了過來。


  芯月握緊了拳頭,知道自己一時大意,這會隻怕無路可逃。她飛快地轉動眼眸,試圖急中生智,能馬上想出脫困之法,正在此時,卻聞一陣帶有異味的奇香彌漫過來。


  “嗬嗬,好一個芯月格格。”脊背竄上一股寒意,那人的聲音像是帶著勾子的刀,頃刻間令她身子虛軟。


  屋簷的陰影落在來人的臉上,他的神色灰暗不明,是烏達。


  “聽說芯月格格不但容貌絕色,還極其聰明,今日烏某可算小小見識了一番……”


  令人發冷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芯月重重地呼吸,驚恐地發現有些力不從心,雙腿竟在瞬間軟了下來。可惡!是迷香……卑鄙的手段……雙手也開始發軟,她猛一吸氣,緊抓著包袱慢慢挺直身,目光對上烏達粗獷的麵容。


  越走越近,烏達卻有著瞬間的閃神。


  好一個絕色女子。柔嫩白皙的肌膚,烏黑柔亮的長發,精致絕倫的五官,即使不施粉脂,依然美得驚心動魄,尤其是她眉宇間那抹不容侵犯的高貴,不容逼視。


  大清第一格格——不愧是乾隆最寵愛的格格,她終於落到了自己手裏。


  “你們要做什麽?”芯月渾身戒備緊繃。


  烏達黑瞳幽亮,勾唇一笑:”久聞芯月格格芳名,今日有緣得見,烏某想跟格格交個朋友。”


  芯月立持鎮定,看到他眼中的精光閃爍,想到適才救藍霧祁時聽到的關於龍雲圖的字眼,心中暗叫不好。無論是他眼中充斥的並不陌生的驚豔之光,還是因為龍雲圖,這烏達定然都不會再放過自己……


  頭漸覺沉重,眼前變得模糊。


  她晃晃身子,露出一瓣笑花:”多謝公子抬愛,隻是……有這樣交朋友的麽?”


  怎麽辦?以退為進,美人計有用嗎?


  “怎麽沒有?嗬嗬。”烏達走到她麵前一步之遙,注視著這張脫俗的容顏,笑容邪魅。他身後幾名手下也漸漸圍了過來。


  “你們……”芯月沒機會多想,迷香一旦發揮效力,她的意識便很快渙散,身子軟了下去。


  烏達滿意地接住她,解開身上青色風衣將她包裹,帶著冷邪之笑迅速離去。


  兩日後,碧雲山上。


  灰色的天空,陰雲沉沉。


  冷風颯颯,頭頂浮雲飄掠,縈繞不散,舉目而望,四周一片空蒙山色,樹梢枝葉晃動,將血腥隱於簌簌聲中。


  就在這裏,將會進行一場激烈的打鬥,雙方正是約定以圖換人的漠西族與薩拉族。對於已多次交手過的兩位首領來說,隻是轉移了戰場而已,柳漠西對烏達的陰險狡詐早有了解,算是知己知彼,他們誰都對彼此輕敵不得。


  一方要圖,一方要人,事實上,雙方都是二者皆不相讓。


  柳漠西一身青袍立於山峰之端,風吹得他烏發飛揚,衣袖飄搖不定,卻吹不透他蒼白凝重的神色。這三日食不安,寢難眠,一邊尋找芯月的下落,一邊忙於此次碧雲山計劃。


  “芯月”兩個字幾乎讓他耗盡精力,人神俱傷,紫笑不在也沒人可以幫他抑製情咒之痛,但是,一到與烏達決戰的這一刻,他渾身立刻籠上冷駭殘酷的氣息。


  身後,藍霧祁也是臉上少了絲血色,但如墨雙瞳完全沒有昔日的溫文,眼神如刀遠遠逼向烏達。他受了傷,調息了兩天,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擔憂芯月。前日回去並不敢將自己遇到芯月的事告知柳漠西,生怕引得他情咒發作,危及性命,更無法冷靜麵對這場碧雲山之鬥。


  他們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可能踩在生與死之間,踩在那一線薄如剃刀邊緣的間隙上。


  紅多隆押著被捆的烏克步上山頂,烏達為救兄弟在柳漠西麵前親自展開龍雲圖,令在場之人無不緊張地注視著那副圖。白巾蒙麵的縈娘眯起眼眸,銳利的目光直射那副被燒毀一角的錦繡,良久才狠狠點下頭。


  雙方交易,就在人、圖同時回歸的刹那,山中刹時風起雲湧,處處隱有兵戈之氣。


  幾十個矯健的身影,早就悄然沿著蜿蜒小徑盤旋而上,轉過堅硬的風化岩,攀上幾棵幹勁的枯枝,疾風般竄出茂密的叢林。


  山林寂寂,天地間隻聞風聲,吼聲,兵刃相接的打鬥聲……


  風聲鶴唳,刀眼無情,點點腥紅染遍林間,鮮血的氣味彌漫。烏達等人雖有防備,卻未料柳漠西等人計劃如此慎密,讓人防不勝防,幾條狹窄的山道均是漠西族弟子,個個身手不弱,有備而來。紅多隆親自帶隊,紫十英領人圍攻……


  烏達兄弟武功再高,也連連受傷,很快無路可逃。


  柳漠西負手而立,眸中一刃利光破開幽暗,寒極冷洌,如冰劍刺骨,直射烏達的心窩。


  兩族恩怨,多年交鋒,今日一戰,生死相送。


  烏達見自己的十幾名下屬或傷或亡,已無逃生希望,當即駐步站穩,仰頭大笑,連其弟烏克也驚詫不已。


  柳漠西深邃的眼眸緊眯成線,冷風鑽進眼中,寒意陣陣。黑色長袍被風吹得高高飛揚,他聲音凜冽:”烏達,今日兩族終可辨出勝負,你就認輸吧!”


  “哈哈……柳漠西,你果然夠狠!不過,什麽叫輸?今日你若殺了我,有人會一同陪葬,哈哈……”烏達魁梧的身形在風中屹立,笑得陰邪。


  不知為何,聽到此話,柳漠西與藍霧祁同時竄過恐懼,仿佛有什麽最重要的人就會因此失去。他們不約而同地輕顫了一下,直直瞪著繼續狂笑的烏達。


  縈娘最在意的是被柳漠西緊握在手中的龍雲圖,見到烏達的異常表現,心中也是驚疑不已。


  紅多隆與紫十英領人將他們團團圍住,絲毫不餘讓人逃脫的空隙。


  “哈哈……柳漠西,我既然敢不帶多少人來,就心中自有把握。你難道不問問,什麽人會落在我的手裏嗎?”烏達邪魅的笑容中流露一抹自信,若是仔細觀察,又會發現他眼中極力隱藏的憂懼。芯月在他手中,他對芯月與柳漠西的過去有所耳聞,在這生死關頭,也隻能拿此作為要挾條件,最後一搏。


  柳漠西身軀僵硬,太陽穴狠狠抽動,不祥的預感擴散到全身。


  是芯月麽?


  她已經失蹤三日了,這個世界上唯一讓他最在乎、最不能失去的便是她……她落到了烏達手中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他幾乎立刻就要窒息,連呼吸都不自覺屏住了。


  可是,烏達怎會抓住芯月?他抓芯月難道就等著此刻來反威脅自己嗎?

  胸膛不規則地起伏,柳漠西覺得自己無法動彈,一顆堅毅冷硬的心的確為了烏達口中的話而垮掉了一半。


  柳漠西,萬一烏達所言非虛,芯月真在他手中,你又怎能再讓芯月多一絲一毫的危險?若是真的,你拿什麽去後悔,拿什麽去換得芯月?


  不能亂,不能亂!或許,烏達隻是詐出自己的弱點,想趁機逃離而已,你絕不可為他一言而失了方寸……


  再次屏住呼吸,他陷入激烈的矛盾掙紮中。


  藍霧祁俊容發白,沉痛而憤怒地閉了閉眼,握緊了手指。


  不用問,烏達所說的人定是芯月,芯月為了救自己而……早知道她會有危險,自己為什麽沒有盡力拉住她?藍霧祁,你怎能讓芯月又陷入危險!


  不!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芯月有事!


  這邊,柳漠西臉色鐵青,劍眉緊緊並攏,他極力忍住翻滾而來的恐懼,裝作沉聲道:”無論是誰,也改變不了你今日的下場!”說完,手握烏劍,緩緩揚起,直直對轉臉色微僵的烏達。


  “芯月格格!愛新覺羅?芯月——我若死了,她定然不會多活一日!”烏達突然大喊,他不相信柳漠西真如傳說中的無情,身邊的烏克雙眼也是幽暗閃爍不明。


  冷風越發猛烈,柳漠西發絲、衣襟狂舞,心口如陡然被人挖了一刀般疼痛。他咬緊牙根,手指握得更緊,劍尖有著不易覺察地顫抖。


  縈娘、紫十英與紅多隆紛紛變了臉色,藍霧祁情不自禁脫口而出:”族長,芯月確是被他抓走了……”


  血腥兀地湧到柳漠西的喉頭,他再也無法鎮定,聲音嘶啞吼出:”你把她怎麽了?”


  烏達見他激烈爆發,唇邊冷笑如絲:”你放心,那麽個絕色美人,我怎會那麽容易讓她死?不過……今日我若不能平安回去,可就難保了!就算你們他日找到她……也隻怕是一具冰冷軀殼……”


  話未落音,柳漠西的劍已刺了過去。


  烏達快速躲開,悶咳幾聲,抹去唇角血絲怒道:”柳漠西,你真要讓她死嗎?”


  “族長!”事已至此,紅多隆再也忍不住開口,”這是了結兩族恩怨的最好機會,我們不能……”


  柳漠西劇烈顫抖了一下,手腕豁然一抬,烏黑的長劍直直飛過烏達的肩頭,插入他身後的樹幹中。


  “讓他們走!”


  “族長!”連紫十英也上前一步,瞪著為情所困、感情用事的年輕族長,沉聲柬言,”不可錯過機會啊!”


  “放他們走吧!”這次開口的是藍霧祁。


  靜默,片刻後,紫十英與紅多隆對看一眼,揮揮手,讓手下弟子都讓開了路。


  烏達帶著剛交換解救的烏克與尚存幾口氣息的下屬,從他們身邊走過。回頭,烏達陰邪冷笑:”柳漠西,我知道你不會善罷甘休。嗬,不怕告訴你,想救芯月格格,一個月後,天山雪域見。”


  見他們帶著得意的笑聲揚長而去,山頂山的人全都皺緊了眉。


  柳漠西突然撫住胸口,一股灼熱猛地從掌心經脈傳入身體,瞬間化作千萬把烈焰鑄成的刀,似分筋錯骨,似燒心沸血。他周身劇痛難當,張口欲喊,卻似被人鉗住下頷,隻發出斷續嘶啞的低聲,一口熱血倏然噴出。


  “族長……”眾人圍上。


  手中龍雲圖落地。


  縈娘沉靜上前,彎身撿起,默默打量,漸漸地,眼中幽芒越聚越深,清冷的聲音傳入每個人耳中:”看來,雪域之行勢不可免,這圖——是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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