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天空隱暗一片,一聲驚雷,從頭頂滾過。


  芯月本是秉退了小英小配,獨自在床上休息了會,雷聲將她驚醒。起身,發現屋子裏很暗,有股強風從窗戶吹進。她趕快步到窗前,朝外麵看看天色。目及之處,隻見天上濃雲翻滾,庭院裏草木搖擺,被勁風吹得動倒西歪,她剛要伸手放下花窗,忽見一抹黑影幽然一閃,眨眼間見。


  心口驟然狂跳,芯月小嘴微張,她確定自己是看到了一個身影,一個極為熟悉、閉上眼睛就會浮現的身影,可是隻是過眼一晃,不見其蹤。


  “難道我真是眼花?”她自言自語,抿緊唇將頭往窗外探去。


  隻在瞬間,豆大的雨點急速落下,聲聲有力地敲打在窗欞上,刹時打濕了薄薄的衣袖。烏發被風吹得四散飛揚,她縮了縮脖子,微微打了個冷顫,又看了四周一眼,才一個使力拉下窗戶。


  對麵的角落裏,走出一個修長的身影,雨水讓他額前的發絲顯得淩亂,深邃的雙目依然定定注視著那扇窗。


  “芯月……好好照顧自己,我必須先離開,去證明漠西族的清白!等我!”柳漠西牙一咬,提起手中烏劍,身形一躍,消失在狂風暴雨之中。


  房中,芯月默立在窗前好一會,心口跳得更加厲害,突然想到了什麽,眸中一片激動,拎起裙擺便向門口衝去。


  “啊!格格……”小英端著托盤正好進門,兩人一撞,托盤上的東西立刻劈裏啪啦碎了一地。


  “格格,您沒事吧?格格……”小英顧不上收拾,慌忙上前詢問。


  芯月搖搖頭,眼神焦急地往雨中看去,茫茫雨霧,隻在頃刻間鋪天蓋地,將對麵的景象掩映得朦朧一片。隨後趕到的紫笑驚駭地扶住她,”發生什麽事了?芯月,你要去哪?外麵的雨太大了,瞧你衣裳都濕了!”


  “笑笑,你們剛才過來,可有看到什麽人?”芯月抓住紫笑的手,問得急切。


  紫笑疑惑地搖頭,她們一看下起暴雨,立刻想起獨自在房中睡覺的她,便趕了過來。


  芯月咬了咬唇,又對外望了好一會,才垂下眼眸,將滿眼失望悄悄掩埋。嘴角浮起一絲苦笑,輕聲道:”沒事,大約是我做夢了,沒睡清醒。嗬,夏天的雨就是這樣,說來就來,讓人措手不及……”她轉身走進裏麵,將之前看到的影象歸結於幻覺。


  紫笑鬆了口氣,”這場雨可是老天爺懸了幾天才下,自然是猛烈了些。你別多想了,身子重要。小配正在廚房燒水,一會你好好泡個熱水澡,免得病倒了。”


  芯月輕輕點頭,心跳的節奏隨著窗外雨滴墜落的聲音一樣急促,平靜已久的心在此刻不期然變得浮躁起來。


  會是他嗎?她怎麽會突然想到他會出現?

  他不是該在千裏之外的大漠嗎?他娶了聖女……為了自己的使命,為了不能拋棄的族人和家園,他隻能與她天各一方。


  他的毒咒也該解除了吧?從此可以安然地活著,平靜地生活在那片屬於他的土地上。


  芯月閉上眼睛,指尖狠狠嵌進掌心,暗暗對自己道:你不是已經選擇了成全他,為何一想到他還會如此激動?這一生,他不能屬於你……而你守著那些曾經的美好記憶便好……


  風雨蕭蕭,打在身上有些疼痛。


  柳漠西回頭再次看了一眼那座豪華的別苑,往前邁了一大步,堅定地消失在雨中。


  他不能坐以待斃,不能被動地等到家園被人再次踐踏才出手,他必須親自查明真相,挽救整個漠西族。


  一人渾身濕透,無視於狂亂的雨點,獨自行在泥濘的小路上。


  無獨有偶,行在狂風暴雨中的並非他一人。


  距離別苑兩三裏處,一隊人騎著烈馬飛踏而來,一見到柳漠西的身影,烈馬紛紛被人勒住,仰頭發出一陣嘶鳴,與驚雷的聲音一起響徹野徑。


  領頭的兩位飛速拔劍,直接躍下馬背,俯衝下來。


  柳漠西瞬間抽劍,橫眉一擋,尖銳的刀刃相撞聲添加在風雨中。


  “柳漠西,幸好我有所察覺,及時趕到,否則真讓你跑了!”軒德邊說,邊挑動劍花颼颼而上。


  柳漠西黑發一甩,水珠串串撒落,他薄唇緊抿迸出怒言:”軒德,我必須親自去查!”


  七阿哥揮劍而上,一聲大喝:”朝廷要犯,由不得你!”


  柳漠西提起右臂,奮力抵擋,劍光交錯,雪白的利光照亮他的眼。


  “漠西族由我帶領,我敢對天盟誓沒有叛亂之心……”


  話未見,又見其他騎馬的侍衛紛紛加入圍攻,他雙足一點,提氣衝飛上天,內力渾厚使得身上甩出去的雨水都如利箭一般冷硬。


  七阿哥咬牙道:”你對天盟誓都沒用,有何冤情先到刑部大牢再說!”


  軒德也道:”柳漠西,我好心讓你見到芯月,你卻不守承諾想擅自逃走,讓我如何再信你?還是束手就擒吧!”


  飛身再起,數條人影交錯,天地間雨幕蒼茫,耳邊風聲雨聲刀劍聲,天空偶爾一道閃電驚雷,照得人麵色慘白。


  終於,泥濘的草地上逐漸出現殷紅血跡,又迅速被衝成淡紅……


  柳漠西倒退一步,重重喘息,身上連中數劍,傷勢不重但無法再戰,因為軒德與永琮帶的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侍衛,他一人之力難以敵眾,肩頭被兩把劍同時抵住,他隻能不甘心地握緊手中長劍,眸中迸現如獸般的殘酷瞪著他們。


  雨落如注,瓢潑而下,激濺在開闊的綠野鄉徑之上,水花成片。耳邊盡是刷刷急落的雨聲,精美豪華的別苑籠罩在雨勢之中,遠遠模糊成一片幻影。


  芯月泡在漂浮著各種花瓣的浴桶中,任熱水包圍著肌膚。她伸手撫住胸口,感覺今日心跳莫名激烈,似有不祥預兆。手指輕輕下滑,摸上微微伏起的小腹,蒼白的臉上逐漸湧出一絲紅潤。


  屋裏隔絕了蕭蕭風雨,隻餘一片無止無盡的安靜,她閉上眼眸,抑製不住的疼痛記憶如每一滴雨都變得清晰,澆注心頭,透徹淋漓。


  紫笑望著窗外大雨,緊鎖愁眉,不知為何,這場大雨似乎滴滴落到心中,讓本就煩悶的心思更加紛亂。麵對芯月時,又怕她聰慧的眼眸將自己心思看得太透,無所遁形,獨自回房時,又像陷入迷障,怎麽都找不到出口。


  台階上雨聲點點,她深吸一口氣,拎起裙擺跨出門口。


  “呀!”隔著白花花的雨簾望過去,正巧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長廊。紫笑胸口一撞,定睛瞧去,那不是軒德麽?他正拐過彎朝自己房間走來,她立刻想轉身回房避而不見,偏又有什麽勾住了腿似的,隻定定杵在原處。


  待軒德一步步走近,紫笑睜大了眼,見他渾身濕透,直滴出水來,尤其是他的手臂處,衣袖似乎還破了一塊……


  倒吸一口氣,她沒看錯,他是受了傷。


  軒德已看到她,幽黑的瞳眸中飛快閃過灰暗的光芒,滴著水珠的臉也變得深沉凝重。剛才,雨中一戰,柳漠西為了逃脫,劍招並不留情,他與七阿哥及侍衛每個人都有受傷。現在七阿哥冒雨將柳漠西押走,而他心口卻如被大石堵住,隻想迫切地見到這個甜美的女人。


  “你……發生了什麽事?”紫笑清楚地看到了袖口處冒出來的血水。


  軒德扯出一抹笑,一手握住她的胳膊,語氣沙啞:”你進來,我有話跟你說。”


  進入屋內,紫笑想去拿金創藥,他依舊緊緊握住不肯鬆手。


  “先放開我,我給你包紮。”畢竟他受了傷,紫笑的口吻不自覺柔和下來,並非因他的動作而反抗。


  “不用,你先聽我說……咳!咳……”軒德濃眉開始緊蹙,被大雨淋透的身子涼得厲害。


  紫笑無奈,一個使力掙開他的手,匆忙步入屏風後拿出一塊幹帕子,遞到他麵前。軒德無言地望著她,突然將臉湊近,低聲道:”你很關心我?”


  紫笑抿緊了唇,不動不動地將帕子遞著。


  “你幫我擦。”他的聲音有些低嘎。


  紫笑再次看了看他,緩緩地步上前,微仰著小臉將帕子往他濡濕的臉上擦去。英俊的輪廓盡在指下,濃黑斜飛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略薄的唇,無疑芯月是精致絕倫的美人,而他也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尤其是他笑起來時無形散發出的瀟灑倜儻,莫不讓女人們芳心暗跳。


  感覺他的視線一舜不舜落在自己身上,紫笑幾乎屏住了呼吸,手指的動作有些僵硬。


  忽然,軒德抬手握住她的手指,”笑笑……”


  今日的他非常不對勁,紫笑驚疑地注視他,企圖看出什麽。軒德卻手臂一拉,將她拉入懷中,瞬間滴著水珠的衣裳打濕了她的身。


  “笑笑……”他隻是一次次呼喚她,氣息灼熱地噴在她的耳後。


  紫笑打了個冷顫,用力推他,”你不是有話跟我說麽?你怎麽……”


  “恩,我喜歡你……”餘音消失在他堵住她的唇間,帶著許久不見的霸氣,夾雜著她不熟悉的緊張,軒德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用力地扯開她的衣裳。


  “軒德……你瘋啦!”紫笑從沒想過,有一天他還會這樣近乎蠻橫地對待自己,她捶著他的胸膛,開始掙紮。軒德也從來沒這樣渴望得到一份確定,他突然橫抱起她,毫無遲疑地朝床塌走去,隱忍的臉上有抹牢不可破的決心。


  “軒……”


  “我已經等得夠久了……”軒德兩道修長的濃眉擰在一起,溫柔而迅速地將她放在床上,自己一身濕漉漉的衣衫瞬間便褪下。紫笑刹時紅了臉,一翻身自床上坐起,正待開口,他快如閃電般地欺了上來,大手不容拒絕地探入她的頸口,她那微濕的衣裳頃刻間被摔落一旁。


  “你不能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麽……”


  “笑笑,我想要你!”


  軒德重新吻上她的唇,手指一覆,蒙上她睜的眼睛,”我想要你……”


  雙唇帶著不容拒絕的霸道,每次她用力反抗時,他就輕咬著她,引得她倒抽一口涼氣,渾身顫抖……


  後麵的事情具體是怎麽發生的,紫笑已記得不清。他壓上她的身,每次呼吸裏盡是他的氣息,他沙啞而隱含一抹莫名痛楚的聲音震進她的心,她一直處在異常驚訝、惱怒和羞憤中,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脫下了衣服。但是,當他一記用力,堅定而滿足地進入她體內時,撕裂般的疼痛讓人忍不住痛呼出聲。


  他那麽溫柔,又那麽霸道,她痛恨自己沒有拒絕到底,甚至在他的懷中體驗到一種陌生的歡愉……


  不!不!

  一定有什麽不對!

  她怎麽會這麽糊塗?怎麽會抵擋不住他的野蠻?剛才那一時刻,她的堅持,她的霧祁哥哥呢?

  紫笑帶著酸痛猛然睜開了眼,望進一雙深幽不見底的黑眸裏。軒德輕柔地撫開她的長發,專注而貪婪地凝視著她,嘴角卻輕抿在一起。


  “你……”紫笑飛快地坐起身,扶住被子遮住自己的身軀。


  “你終於是我的人了。”他低低地說,卻聽不出多少喜悅。


  紫笑看到被拋在地上的衣服,懊惱地扶住被子起身去撿,軒德忽然將手扣住她的腰。她脊背一僵,感覺他的呼吸就吐在自己的背上她。


  “放手。”


  “笑笑……我說了,我有話跟你說。”


  紫笑不覺深吸一口氣,心陡地提了起來。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逼不得已傷害了你的族人……”他自背後雙手環抱住她的腰,將臉貼上光滑的背,感覺到她的僵硬。


  “你要做什麽!?”她屏住呼吸問。


  “你會怎麽做?”軒德手指輕輕顫了顫,閉上眼眸,”如果我傷害你的族人……你會怎麽做?”


  紫笑握緊了手指,指尖冰涼。


  一定是發生什麽事了!沒有如果,隻怕是他真的做了什麽傷害漠西族的事……


  她忍住心頭驚顫,咬牙問:”你到底做了什麽?我族遙在大漠,你還能做什麽傷害他們的事?”


  軒德攏起濃眉,一沉眼吐出幾個字:”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紫笑更加發現事態可能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重,當下顧不得羞怒,掙開他纏在腰上的手,飛快地下床穿上衣服,前一刻的親密頃刻間蕩然無存。


  她站在床前,臉色蒼白,眸底透著黯然的痛楚,”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為什麽突然這麽對我!”


  “笑笑……”


  “別叫我!”紫笑捉緊自己的衣襟,小小的唇瓣顫抖著,”你真是個卑鄙無恥的家夥!一麵想著怎麽害我的族人,一麵對我……”說著對自己痛恨起來,壓抑已久的感情才剛找到一個出口,瞬間又被強烈的風雪堵死。她的心就如窗外的暴雨,雷電交加。


  軒德原本預感到柳漠西會私自逃走,遂帶人匆匆趕來。柳漠西寡不敵眾,被七阿哥帶走後,軒德突然湧出一股衝動,迫切地希望見到紫笑。當日她絕情的話語尤在耳畔,他心中忐忑難安,尤其漠西族判亂的案子令他生出一種恐懼,惟恐自己與紫笑的關係會徹底陷入死局,所以匆匆策馬趕到別苑。


  他想開口說出柳漠西和叛亂的案子,又怕紫笑立刻激動反應,於是順從了自己的渴望,不再溫柔忍耐,在緊張迷亂中堅定地占有了她。


  “對不起……笑笑。”這一刻,軒德也有些懊悔,心知不該一時衝動,可是她怎能理解他害怕失去的恐懼?


  紫笑自嘲地搖搖頭,連連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我隻想知道……你對漠西族是如何身不由己了?”


  窗外突然劈過一道閃亮,將軒德英俊的臉龐照得雪白,無奈與擔心清楚地顯現。他不想騙她,也不想瞞她,盡管此事可能會帶來極大的衝擊,他也決定要說出來。


  於是,他緩緩敘說的聲音與外麵風雨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道冰冷殘酷的魔咒,讓救著心傾聽的紫笑雙唇越來越白,身子越來越僵……


  “怎麽可能!族長怎麽可能帶人謀反?族人安居樂業,族長想讓他們更加安定還來不及……”


  “笑笑,你別激動。”軒德擔憂地注視她,起身撿起地上濕漉漉的衣裳,遲疑了一下,慢慢穿上。”我與阿瑪都在想辦法了……”


  “但是你抓了族長!要是芯月知道的話……”紫笑咬住唇,不敢想象,而自己更如一團亂麻,思緒從未如此混亂過。而那些正自由生活在綠洲裏的人們,根本不知道一場滅頂災禍正在降臨……


  軒德目露痛苦之色,一手握住紫笑的胳膊,”笑笑,你相信我嗎?”


  “不,你現在別問我這個問題!族長一入天牢,若要出來隻怕難如登天了……不!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紫笑不住地搖頭,推開他跌坐在椅子上。良久,她直視著他,一字一字道,”但是我告訴你——若是我的族人有什麽事,我也永遠不會原諒你!”


  “笑笑……”軒德對上她水光閃動的眼眸,喉頭緊縮。


  “我不管你什麽身不由己,我隻希望你想清楚該怎麽做!”紫笑十指掐入手心,卻有些迷茫自己能做什麽?聲音變得苦澀,”還有……你走吧!你與我剛才……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笑笑……”


  紫笑抬眼看了看他,索性自己起了身,唇一緊朝門外走去。臨出門前,忽聽背後一句沙啞的回答,”我不可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總之——沒有我的族人,便沒有我!”紫笑隻遲疑了一下,留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踏出。軒德感到徹骨寒意,整個人化作一塊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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