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四月樓是家規模挺大的酒樓,平常,是富商巨賈請客宴會之處,出入的人還非常整齊,不像一般小酒樓那樣混雜。所以,軒德貝勒偶爾也會來坐坐,喝點兒酒,吃點小菜,看看樓下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群。這天,他走進酒樓直直朝自己最常坐的位置走去,那裏早已坐了個人,正麵無表情地對著樓下的小戲台,漆黑的瞳眸中有抹不易覺察的抑鬱。
耳中聽到一片絲竹之聲,叮叮咚咚,十分悅耳。軒德貝勒不禁眨了眨眼,定睛看去。隻見唱戲的女子不過十七八歲,烏黑的頭發挽了個公主髻,髻上簪著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麵垂著流蘇,她唱戲時,流蘇就搖搖曳曳的。白淨的臉龐,柔細的肌膚,整個麵龐細致清麗,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纖塵不染。
果然一美麗的妙齡女子。
軒德再往樓上看去,那家夥還是麵無表情,盯著台上一動不動。他這才發覺,那家夥哪是在看人,而是陰沉著臉在發愣。輕搖折扇,他微提長袍,邁上樓梯。
“嗬嗬,真難得啊,這小曲真是唱得好聽,柳兄要不要在下請那位姑娘上來?”
聽聞打趣之聲,柳無恒立刻回神,冷冷地狠瞪過去一眼,絲毫沒將他當成尊貴的大貝勒。軒德不以為意,反而朗笑出聲,朝外麵喊道:“小二,好酒好菜,快快上來!”
柳無恒漠然地看他坐下,道:“城北的亂黨給抓了?”
軒德笑盈盈地喝下一口茶,“好不容易出來散散心,可不是要跟你老兄談這個。在下現在對你和我家寶貝格格的事情比較感興趣。”
柳無恒再次瞪他一眼,眼神淩厲,仿佛一把薄刀提醒他若再開口,小心亡命。
軒德不以為然,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據本貝勒觀察,小格格似乎對柳兄很是不舍啊。你明日若就那樣離去,隻怕王府裏要翻了天。”
柳無恒淡淡道:“不會的。格格自有分寸,再說她現在是巴不得我走……”
“你還真不了解芯月的性子?若真惹怒了她,別說王府,隻怕是皇宮都可以搞得翻過來。我敢說,你要是離開,芯月絕對不會就這樣算了!”知妹莫若兄,芯月自小被寵著長大,柳無恒對她不冷不熱,恰好是特別之人。七年相處豈能一怒置之?今日那芯月那表現,隻怕是喜歡上這冷麵無情的護衛了。
柳無恒抿了抿唇,低睨的眼中看不出心思,他突然於問了句:“上回陪格格出去,也見碰到有藏人鬧事,不知道朝廷是否將他們當亂黨給抓了?”
這些年,沒有人能看懂他的心思,軒德貝勒優雅地將折扇放在一旁,端起小茶杯,“你是想探聽京城的事,還是故意左顧言它?”
柳無恒動動眉,沒做聲。
軒德貝勒對他的反應大約已經習慣,挑眉試探地問:“無恒,你到底對芯月,是何感覺?”
柳無恒看他一眼,多年來的往事一一浮過眼前,而最多的是她刁蠻任性的模樣。再看一眼那樓下唱曲的女子,聯想起繡紅委屈可憐的表情,於是低低歎了一聲。芯月對他說的威脅猶在耳邊,真希望他走了後,她不會再刻意為難繡紅才好。京中局勢越來越複雜,他是一刻也不能停了。
“芯月雖然脾氣不好,但優點還是不少的吧?”軒德開始為妹妹說好話,他就不信,柳無恒真對芯月毫無感覺?他都好幾次撞見他們親密靠在一起,芯月還對著他的胸襟上下其手,若非沒感覺,柳無恒又怎會讓芯月這般放肆?就算是主子的強迫也說不過去。
柳無恒黑眸完全暗了下去,輕睨著軒德,緩緩道:“優點少,確定多。嬌縱跋扈,倔強任性,脾氣惡劣,心胸狹隘……”說著,他停了下來,發現軒德臉上笑意全無。
軒德喃喃自語又無比認真地說道:“糟糕糟糕!雖然難得聽到無恒你一口氣給人這麽多評價,可要讓芯月聽到了……我得回家告訴芯月,你一走,必須讓她徹底忘記起。明日,我就去給她挑個更好的護衛……”
柳無恒聽得一字不漏,握著茶杯的手指不禁緊了幾分。
“我說……”軒德正要說什麽,突聞樓下傳來一陣喧鬧。
隻見戲曲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一對清兵匆匆奔了進來,個個手持長矛,口裏嚷著“捉拿反清亂黨!”。頓時,混亂一片,清兵與兩位青衫的客人打了幾來,帶翻了好幾張桌子,一時間,杯盤碗碟,唏哩嘩啦的碎了一地。唱曲的女子忍不住驚呼起來。那兩名青衫客武功不弱,很快店中狼籍一片。
店小二、店掌櫃全跑上來,又作揖,又哈腰,叫苦連天:“別打!別打!大爺們行行好,別砸了我的店呀!”
柳無恒衣袍下的肌肉緊繃了起來,軒德也難得正經了一張臉,按住他的手,低聲道:“別衝動。你明天就要離開,還是安靜點離開好。”
寡不敵眾,一會門外又衝進一列官兵,那兩名青衫客受了傷,被帶走了。
第二日,瑞親王府。
柳無恒拎起一個簡單的包袱,大步離去。芯月一直沒有出現,也沒有砸桌子,而是安靜地躺著床上,一聲不吭。那天起,她足足病了半個月,才逐漸恢複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