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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璽引魂煢兔碎情盤定

  大楚國。


  這是在陽春,這是在晉陽。


  暮晚才過、燦陽初落,西樓月色剪影的飛簷別苑宛若蒙了一層薄薄的浣紗。溫風溶波,一樹樹碧桃就著夜色盡現了蒙蒙然的荼靡之態,煞是妖灼、又煞是惆悵。


  帛逸負手立在半開半閉的軒窗邊,幾縷月的光華照在他粉雕玉琢的一張麵目,虛白光影使他一張尚且稚嫩的麵孔初初顯出幾分英氣,讓人可以預見他日後出落成型的卓爾不凡。


  這個時景,上官府裏已是萬籟俱寂,無邊夜色遮掩住白日裏盡數的噪雜與繁華,人世煙火氣息也被斂去,唯有幾聲一倏一倏的蟲鳴鳥唱合著夜的靜好,繾綣著夜迷幻的美麗姿態,時不時啁啾幾聲,為這寂寥下去的河山天地增光飾彩。


  “簌簌——”


  忽地有足音打破了這份寂靜,貓兒一樣、兔兒一樣。


  帛逸錚地回神,即便那猝起的足音幾不可聞,還是被素來機警的他給實實入了耳去!


  會是誰?在這裏,在上官家……


  念頭才起,他蹙眉疾步順著那足音的源頭往門邊行過,隔著門板提起語氣厲聲一喝:“什麽人!”


  門外立著的人似乎被唬得一個噤聲,旋即竟呆呆定在外邊兒沒有動彈。


  帛逸聚攏的眉峰一展又一皺,屏住呼吸停頓須臾,突然抬手將兩扇門板“嘩”一聲拉開。


  因為這舉止來的實在突兀,以至門外之人沒能有充足的防備,就那麽直愣愣的一僵身子,剛好就與帛逸麵對麵直勾勾的望向彼此。


  帛逸也是一愣,入目在他眼裏的是一個藍衣玉裙的小姑娘,烏發斜挽流雲髻,麵眸素淨若出水芙蕖,雪白頸間並不飾一物,纖長鎖骨自綃玉肩頭一路連綿,尚未發育完全的酥胸因了呼吸急促又微怯而不停的上下起伏。小姑娘正瞪著一雙含水帶潤的大眼睛呆呆看他,這雙眼睛宛若小鹿的眸,依稀受了驚嚇,反倒更加憐人楚楚。


  夜光清越、晚風習習,如此一個猝不及防的陽春初遇,飛簷之下、桃花滿空,他們二人皆那麽無措的相視對方,一時頭腦蒙塵,說不出許多話來,隻好就這麽靜靜的看著,便是連那奔流不止的時光在這一瞬都似乎給靜止了去!

  還好帛逸反應不慢,生在皇家的那份熏陶,至使他自記事起便比一般年紀的民間孩子沉穩許多。不多時他便醒神,懸起在心的一口氣曇然放下,才欲開口問詢,又忽聽不遠回廊轉角傳來一陣粗魯的嘈雜人語:“快,快抓住她!別讓她跑了——應該就是這邊!”


  小姑娘周身甫的一抖,帛逸轉目,見她那雙靈動善睞的眸子正含著無比乞憐的望向自己。


  這目光太清澈,清可見底,仿佛不屬於這汙濁世間所該有著的東西……帛逸的心無緣由的一動,一時仿佛嗅到梵天佛國灌頂醍醐的檀木香,倏悠梵音如潮、倏悠白瑪綻放,恍惚裏驟地就明白了禪宗典冊中那所謂“淨琉璃”,究竟是什麽樣子!

  是這女孩兒的目光,一定是的……


  他揚唇一笑,瞳孔裏有溫潤的光澤泛漾開來。不多話,隔著袖子一把牽起小姑娘,使力把她拉進房間裏,後順勢將門極快地閉合。


  “哎……”小姑娘下意識欲言。


  “噓。”帛逸忙抬手比著菱唇,“別出聲。”焦急的小聲對她。


  小姑娘忙噤聲,了然著他的心意,彎了盈眸淺淺一嫣然,旋即默默無息的點下頭去。


  她的笑容直使帛逸有些眩暈,驀覺雙頰的溫度似乎不大正常。他突然就不敢再直視她,迅速把頭往另一個方向急急的調轉過去,這模樣十分的倉皇。


  小姑娘被他這窘樣逗得“噗”地一個好笑,又驟然意識到自己眼下這處境而猛地收斂住,提了口氣輕著步子往屏風之後躲去,卻又忍不住回過了頭看他一眼。


  “璫璫……”輕細的叩門聲緊跟著響起來。


  帛逸收收心智,並未動身:“何人?”


  叩門聲便停了,接連傳來侍衛頭領謙和恭敬的聲音:“臣下擾了二皇子休息,委實是過,隻是事態緊迫,還請二皇子行個方便,將房門開一開……”


  “放肆!”被帛逸錚地厲聲打斷。


  外邊兒壓著心緒與急氣做出這謙卑態度的侍衛明顯一噤。


  帛逸緊走幾步往門邊去,不再隔著門板,而是“唰拉”一下就把門打開,淡掃他一眼,冷下一張臉:“既然明知道擾了本皇子休息,還不知退下!大晚上的反叫本皇子來給你開門。”他眉心一揚,雙手抱臂幹脆把身子倚著門棱,口吻戲謔又不羈,“噥,門兒開了,你要怎的?”


  侍衛長並著他身後帶著的一幹人都是愣了一愣,隻覺這位二皇子的脾氣怎麽就如此沒有道理?他們原是要二皇子開門問個信兒的,怎得這話沒說完就惹怒了屋裏的小祖宗?轉念又覺許是自個沒說清楚,領頭這侍衛隻好又陪著笑略哈了哈腰:“二皇子誤會了,臣下沒有半分對您不敬的意思,是這上官府裏進了賊人,臣下眼見著那人往這邊兒跑了,一轉眼又沒了影子,便想問問二皇子可見著……”


  “哦。”帛逸又一次把他打斷,一張稚氣未脫的孩子氣的臉上流轉起玩味笑意,訕訕的一瞥又道,“你是懷疑本皇子便是那賊人?”心思已經轉了幾轉,依稀明白這是怎麽一檔子事兒了。但方才那小姑娘怎麽看都柔柔弱弱,怎麽看也都不像是個賊人吧!


  此次他伴駕在父皇身邊,自京都親往晉陽查訪民生百態,這陣子的落腳點就是這晉陽的上官府。小姑娘又是什麽人,皇帝老子坐鎮上官老宅她都敢恣意胡來?

  一連串問題又做弄的帛逸似懂非懂,而那侍衛已經沒了什麽好的心態:“不是不是。”匆匆回了一句,目光一錯,剛好看到屋裏屏風後似乎有著什麽暗影波動。他眉心忽攏,心裏略有猜忌,扭頭對身後一幹人打了手勢便要強進屋去。


  帛逸錚地抬手牢牢兒把他們擋住,自然明白他們是要進去搜那小姑娘。這事兒他原就不該瞎攙和,可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他偏生就想攙和攙和:“說你們放肆還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墨一樣的眉峰並著朗目重又一凜,“怎的,見本皇子年紀小便不把本皇子放在眼裏當回事,寢屋你們便可由著心性隨進隨出了麽!”往後故意做了薄嗔,威嚴厲語。


  心知今兒個這小祖宗定是著了魔障,想必這寢屋也是當真進不得了!侍衛長長歎了一聲,終於認了命的不再與他磨耗,斂襟做了個禮就帶著一眾弟兄重又離開,那表情十分無奈。


  帛逸並沒有急著閉門回去,而是就著月華眯著眼睛待得那一眾人影越行越遠、轉了回廊不見後,方安心的退了身子關好房門折回去。


  小姑娘已經輕著手腳自淡墨山水繡屏後走出來。方才帛逸與侍衛的對話被她盡收耳廓,已了然他乃是皇上身邊頗為得寵的二皇子。因了這層關係,一張春花似的俏臉看著他時已沒了方才那份親昵可愛。


  不過帛逸沒太在意,抱臂而立,朝小姑娘頷首微微:“說吧,你是誰?來這上官府裏是為作甚?”


  他自認自個這語氣並不嚴苛,也自認自個這容貌還不算醜陋且讓人生厭,可這小姑娘偏生擺了一副悻悻然的姿態,神情語氣皆比方才的動如脫兔而冷漠太多:“早知你貴為皇子,我便是被擒了去治罪、挨爹爹的家法板子,都不會誤打誤撞的往你這屋裏鑽!”調子煞是負氣,人卻沒半點離開的意思。她明白外麵兒那群侍衛正在搜捕自己,嘴上硬氣著,心裏還是覺得留在這裏實是安全。


  “為什麽呀?”彼時的帛逸到底還是一個孩子,那份稚氣不及脫去,見小姑娘忽地就冷漠的像變了一個人,他隻覺自個胸腔裏的一顆心兀然就往下一個鈍沉。


  方才情勢太緊張,二人對彼此也都隻是驚鴻一瞥。現下裏被燭影光影襯著這麽一顧,他方看清這小姑娘的具體麵貌端倪。


  他是皇子,自幼居在皇宮,但一任那般姹紫嫣紅的拍著九曲紅闌把繁華數遍、衣香鬢影百花爭豔,也從沒有見過有哪一位絕妙紅顏生得有這小姑娘的半分美……這種美仿佛糅雜了天上明滅的浮光碎金,仿佛朝霞暮雲嵌入其中,仿佛最為極致上乘的明珠翡翠在她身邊,也淪落到連最卑微的陪襯都算不上!

  他長這麽大,這十餘年來,從沒有見過生得這樣美麗的麵孔,生得比這更為瑰麗的事物……


  帛逸這副皮相亦是一副好皮相,精英秀氣、珠光玉骨堆疊出的錦繡人兒,但那氣韻又偏生不染半點兒專屬於靡金奢玉的媚俗,由內而外所散發的淡淡的飄逸感剪影著幾分空靈,越是在獨自一人時便尤是明顯。


  隻是這副皮相卻沒能使眼前這小姑娘折一折腰。無論權勢地位、還是溢美外表,他都占了去,卻也似乎都不能牽著她略微動一動心。


  當然,這也許同她隻有九歲的年齡有關係,不過大楚二皇子帛逸也隻有十一歲而已。


  “為什麽你自己不清楚,還來問我?”小姑娘麵兒上一副氣鼓鼓的,殊不知這氣鼓鼓的樣子被帛逸看在眼裏也很靈動可愛,她的一顰一笑都魔障般的牽動著他跟著一顰一笑。她掃他一眼,明眸善睞,“你們皇家人來我們上官家,無非就是要奪我們上官家的至寶‘碧璽引魂兔’麽!這般的不講道理,明裏是我爹爹同意了進獻,其實我們又哪裏敢做出半點不情不願來?真真是跟強盜一轍的沒有分別!”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她這個年歲也還依稀能夠得著“童言”的邊兒。


  帛逸心裏一“咯噔”,對於晉陽上官家有名的那件至寶,他略微是知道一些的,也明白父皇一直都為這寶貝上著心:“那些都是大人的事,我也不甚懂得……”有些發急的脫口啟言。他隻是很想哄這個小姑娘開心,此時他心裏被種下了蠱惑,滿滿的就隻有眼前的小姑娘,“好了好了你別生氣!我,我替父皇給你賠不是就是。”話未落便一舒袍子抬手對她連連作揖。


  小姑娘側過眸子盯著他看了半晌,忽而“嗤”地一笑,抬指曲了蘭花點著唇兮好不嫣然可喜。


  她已沒有了脾氣,因為她對眼前這個好看的二皇子,映像誠然還不錯:“我不生氣。”音腔變成了小俏皮,“因為我已把寶貝……噥,碧璽引魂兔給偷出來了,你看!”說著屈指探進勾了一圈淡玉花邊兒的荷葉袖擺裏,須臾,一隻扳指一般大小的煢煢白兔在她掌心處被托出來。


  被浸在溶溶燭影裏的四野景致登地便發散出五彩的光,仿佛瓊台仙境、宇宙蓬萊,雲蒸霞蔚、日月齊升!

  而這耀目光暈隻有一瞬,一如它來時一般的突兀,轉瞬便又齊齊幻滅、熄落,被那小小的兔兒給吸納進了寸長的身體裏。


  帛逸被驚得瞪大了眼睛,一驚詫就容易縱性,一縱性就失了威儀:“你你你,你一個連武功都不會的小姑娘,你就敢……”說話都變得有些結巴,有些語無倫次,誠不知是被方才那於兔身噴薄出的大放異彩所驚蟄、還是被這小姑娘的大膽舉動所驚蟄,“快讓本皇子看看!這兔子,這……”又驟地止言,忙皺眉解釋,“本皇子不是有別的想法,就是就是,你們晉陽上官家用以做傳家之寶的……這個碧璽引魂兔,在外名聲都趕超了我勤政愛民的父皇!我甚是好奇,甚是好奇!所以想看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珍饈物什。”


  帛逸沒有撒謊。


  晉陽上官家,大楚三大世家之一,其根基可追溯到幾百年前了。發源地為龍城晉陽,而其興起卻在京都。


  那時大楚初定,四海之內宵小尚未除盡、人心亦難以穩固。有上官順將軍一心追隨大楚皇者,破賊平亂、屢立奇功,其赫赫威名淵遠傳唱,一時乃為大楚一大傳奇。


  後天下漸定,楚皇再也離不開將軍順,也委實是當真感念,賜他高官厚祿、賞他百載無憂。


  出於心底那份義氣,也出於對似錦前程的春風得意,上官順決定留在帝都為楚皇保駕護航,便將一家老小自晉陽遷徙皇都。


  因有倚仗,遷都之後的上官一脈在皇城發展壯大,為官者、經商者、入宮為帝王妻妾者、與皇族結百年之好者不計其數;然因其家訓之中“團結與人和”之告誡,上官族人各司其職卻又團結互助,蒸蒸日上、百尺竿頭,不見有半分紊亂失調。


  可是好景不長,在神話一般的上官順將軍百年過後,氣韻雄厚的上官一族卻於一夜之間遭遇滅門!


  家大業大,偶有結仇結怨者也是常情之事,倒也真真應了這“物極必反”之說。故天下隻是扼腕慨歎,久而久之便也漸漸淡卻罷了。


  但其實真正為上官一族引來滅頂之災的,乃是上官家傳家至寶——碧璽引魂兔。


  這碧璽引魂兔為上官一脈代代相傳,供於祠堂裏、傳於曆代族長。


  這碧璽引魂兔是如何得來,因年代久遠,漸漸已無人得知,然而它那赫赫威名卻是傳唱四海、不亞於神祗一般威猛驍勇的將軍上官順。


  傳這碧璽引魂兔可活死人、可肉白骨、可令逝者回魂、可將命盤逆轉;修道之人得之則可白日飛仙,凡夫俗子得之則可延壽百載……總之,這碧璽引魂兔的威名隨時代久遠而愈傳愈奇、愈傳愈盛,百十年來引得天下之人盡皆向往、大動心思。


  如此,上官一脈之滅族,與天下之人搶奪碧璽引魂兔委實是脫不開幹係!

  當年上官一脈也有少數族人僥幸逃脫滅族慘劇,流離顛沛、淒惶不堪的重又遷回晉陽老宅。當代族長為保上官族人後世安穩,痛定思痛,決定毀掉這惹引天下人心思大動、以至爭搶無數的所謂至寶,於是將碧璽引魂兔擲於火海直燒了七七四十九天,方才煙滅灰飛。


  當日繁華,後又如此慘淡,當世之人無不唏噓……


  然因上官族人骨血裏與生俱來的自強不息、加之大楚皇者的厚待,隨光陰流轉,晉陽的上官一族又於當地逐漸發展起了新的勢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終漸成為當地根深蒂固的大門大戶。


  與其它兩大世家相比,上官便如一個退世隱世的頓出紅塵之智者,穩紮穩打徑自延續著自己的悲喜、譜寫著自己的傳奇,百年來再無大憂。


  看來那天下人都念著想著的傳家之寶,真真委實不是一個吉祥的好東西……


  照理兒這碧璽引魂兔早在百年前便被毀掉,誰知就於近年,忽又流傳出碧璽引魂兔重新現世的傳言!好在這傳言隻被耳目通透的皇族之中少許高位得知,故並未再度於這天下掀起什麽軒然大波。


  不錯,此次楚皇借著巡視之名躬身來到晉陽,以上官府作為落腳點,其意實是欲向上官索要這件至寶!


  帛逸因得父皇寵愛而時常伴駕,對於這些傳言也是略略耳聞,並摸不清這幾分真與幾分假。然而眼下親見小姑娘手裏托著那傳家之寶,方恍然明白了傳言的真實性!

  聰穎多計如上官,原來百載前上官並未毀去家傳至寶,而是為避風波、為求安穩,故意造出痛定思痛毀去至寶的假象……隻是上官騙過了天下人,卻始終都騙不過號領天下的皇族上殿!


  “傳說我家這傳家之物可活死人、可肉白骨、可令逝者回魂、可將命盤逆轉。”小姑娘清越中含一抹薄笑的語氣,喚回帛逸悠遠的思緒。帛逸側首,見她悠悠然屈指輕輕撫著臥在掌心裏的白兔背脊,似在逗弄一隻常伴身側的活脫寵物,十分玩味的一挑黛眉勾唇顧他,“你信麽?”


  帛逸斂目蹙眉輾轉一陣,答的滴水不漏:“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語盡抬目去細瞧那兔,見是一整塊兒上好羊脂白玉璞雕琢而成的乖靈之物,通身雪白晶瑩,雕工精細到可辨剔透兔毛。那白兔兩隻長耳一隻豎起、仿佛在聆八方四海朝賀之聲,一隻向後躺倒、似乎在享紅塵悠然之悅,下顎前伸、小口似張非張,四蹄蜷曲,無比乖憨靈秀的盤臥於地,一眼望去縱是身量隻有寸來長,卻也栩栩如生的恍如活物一般令人震驚可喜!最出彩的便是一雙發青發玉的眼招子,相對著光影明暗的格局可散耀出時濃時淺的幽幽華光,好似美人顧盼婉轉的一瞥秋波。


  雖委實可喜、可愛、可歎,隻是……隻是一看就是一隻普通的玉兔,鑲著夜明珠的眼睛,雕工刻工委實了得,但根本沒有外界傳聞的那般神乎其神!

  若這當真便是聲名遠播的碧璽引魂兔,那麽當年上官一族因它而險些滅門,則是委實的太不值當了!

  “既然爹爹已經答應將這寶貝兔子獻於皇上,我也是守不住的。”小姑娘斂了斂眸子,纖長羽睫在燈影裏翩然出蝴蝶羽翼樣的影像斑斕,“原想著幹脆把它毀了省得生這悶心氣!但小皇子……”她秀眸微揚,春山眉黛低,對著帛逸柔然一笑,滿滿盡是爛漫天真,“你給我的映像還不錯,噥,我就把它送給你了!”


  “啊?”帛逸沒想到這美麗歡脫又十分有膽魄、有骨氣的小姑娘,居然……她居然能把碧璽引魂兔的與舍與得看得這般清淺!好端端的說要送,便是真要送給自己麽?

  帛逸隻有一十一歲,這個年紀半大不大的,到底還有著孩子的稚嫩氣,沒過腦過心就擺手連連:“不行不行,這是上官家祖上傳下來的東西,我不能要!”


  可這人一急就難把事兒給辦個周全,他沒注意小姑娘這時候正把兔子往他這邊兒遞過來,而他又隻顧著擺手回絕,於是一個沒接穩,那整塊兒上好白玉璞鍛造而出的碧璽引魂兔,便直直往地上給墜落了下去!


  “嘩啦——”


  那是比流水還要清越泠淙的聲響,卻充斥著莫大的惶恐、繆繞著十分的絕望。


  這件已在上官家老宅祠堂裏供著養著受了百年香火,傳了一代又一代,沐風櫛雨幾世滄桑輪轉,經曆與眼見了太多福禍,也不由己的引出惹出太多福禍的碧璽引魂兔,至此終於隨那極富戲劇性的無心一摔,而在刹那碎成一地晶耀瑣碎;情仇恩怨,一晌全消!

  屋內空氣因了這突兀變故而“滕”地繃得又緊又死,誰也沒有想到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二人錯愕,又許久後小姑娘最先恍了恍神複蘇過來,皺著眉心搖搖頭徐念一句:“罷了,罷了,此乃天意……”她秀麗的麵孔蒙了一層微冷的風霜,這般老成與煢黯的神色,與她九歲的年景著實不相符。語盡不曾再有太多關乎悲喜的一輪變幻,眸色往那殘缺破碎沒了原貌的玉兔碎片間掃了一眼,轉身便走,不吐一字。


  帛逸見她要走,心口莫名其妙就狠狠的一揪一痛,牽著扯著十分著急:“姑娘是上官家的哪位小姐?”忙在她身後脫口急問。他方才聽到她稱上官老爺一口一個“爹爹”,心知必然是這上官世家裏的一位小姐。


  小姑娘沒有走心,足步未停隨口便道:“我叫殊……”又猝地駐下步子頓了一頓,黑白分明、若天將曉的靈靈眸子微動幾動,心道這兔子乃是我偷出來並打碎的,我的身份若是被他知曉了說出去,萬一日後害我受到牽累可如何是好?畢竟他是皇家的二皇子,又與我僅有這樣一麵之交,著實有些危險!卻不如把他哄過去,到時候即便這捅出的簍子被追究起來,他一見那以為的人並不是我,心知是我哄了他,也找我不到了!

  於是抿抿唇兮錚然回眸:“我是上官家五小姐,上官忻冬。”嫣然巧笑、顧盼剪水,足髁嫋娜一轉,臨別時於帛逸處落了一瞥驚鴻善睞多情的清麗眸波。


  門扉“吱呀——”一聲嘶啞叫囂,四野重陷入夜之靜好。被朗春月夜埋天葬地的經緯包裹著,一切一切溫柔的晃碎了心扉。


  帛逸不由唇角上揚,俄頃便又感到一股徹骨入心的惆悵!伴有微苦低回,伴有血脈噴張,伴有陡旋而起的那麽那麽濃墨重彩的深厚執念……我要得到她,我要她!


  他突然在心裏這麽對自己說。


  燭焰嫋娜,朱顏猶在,沒有誰察覺到,鋪著水墨青石磚、點著紅碧花紋飾物的地表上,一縷青煙於那碎了的碧璽引魂兔間輕微緩慢的升騰起來。一圈一圈、一縷一縷,十分低調、十分沉默,似乎帶著詭異而又繾綣溫存的一抹笑意,於無聲無息處漸漸撒化在了無垠的夜之空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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