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再相遇經年玉人初長成
陽春天幕澄澈清朗宛如美玉,薄紗白雲順了溫醉風勢一倏悠一倏悠的變幻著不一的形態。這個時景,柳枝已經有了柔柔的新發抽芽,舒展身子倒垂下來,於這長街曲巷一排排的投篩下氤氳的明暗。
有花香撲鼻,殊兒不由闔眸深深的嗅了一口,藏著香軟陽光與春溪味道的空氣使她覺得很是受用:“雲離姐。”啟口對一旁著輕紅勾藍邊並碎花底子長裙的女子微一莞爾,“果然是京都自古繁華,便是連這大街小巷熙攘鼎沸的叫賣聲,都是這般的動聽悅耳。春的好興味非但沒因了人流而變得蕪雜索然,反倒似更生動了一些兒!”
慕容雲離正在一供賣女兒家頭飾、胭脂的攤位貨架前挑選合心意的小物件,冷不丁聽殊兒這句,頓感了些許無奈:“那是你初來京師,故對這一切都還新奇的很。待日後你漸漸兒熟悉了一切,便明白哪裏的日月都是一樣的圓了!”
“是麽?”殊兒瀲了一陣水眸,殷唇噙笑,“那你這幾年倒是把一切都熟悉了去,是否便不似初初來此時一般的興味?”
才說著話,忽的一陣天風起得料峭,穿過一旁柳樹“呼啦”一下直迎著人撲過來。新鮮的陽春空氣被這天風“呼呼”卷攜起大量黃塵汙垢,頓然一下就刺痛了皮膚、遮迷了雙目!
這處行人都側身抬袖擋住麵門避這惱人的風,殊兒也下意識側身躲避。
卻也不知這到底是刮得哪一股子邪風!勢頭洶湧也就罷了,偏一繞圈子後又掉頭繼續襲來!一處雜貨鋪高懸於匾額兩端的大紅飛孔雀羽的燈籠,被它做弄的左右、上下漂浮的很是劇烈!似乎隻有一瞬間的交錯,伴耳畔“錚”地一聲,眼見左邊掛著的那燈籠被大風刮斷了懸絲,就勢甫地下墜委地!
好巧不巧的,殊兒剛好就站在那燈籠底下……
“小心!”雲離見狀忙幾步過去欲把殊兒推開,卻還是與她錯開了身子。
殊兒這邊感知到猝然的危險便把身子往旁邊躲閃。雲離撲了個空,一個沒站穩的打了個旋向前倒去,剛好就撲在了驚魂未定的殊兒身上。
與此同時“嘩啦——”一聲鈍響拖著綿長尾音,燈籠已經著地,並沒有傷到什麽人。
可殊兒經了雲離一撞後腰,身體再一次毫無防備的不知往哪個方向跌磕倒下,意亂心慌的就撞在了一個人的胸膛間。
這一連串事態突兀的使她回不過神智,下意識隻覺得額頭生疼,心想這個人的胸膛還真是夠硬朗……又是下意識的一抬首,方又被驚得後退了半步去。
隻見那人也正探首垂目的看著殊兒,她一抬首就險些與他觸碰在一起!二人距離迫近的有些微妙,做弄的她方才那一後退純屬是條件反射。
“殊兒沒事吧?”雲離早穩了神態湊到殊兒身邊扶她一扶。
“還好。”殊兒順口回應。原是該走開就是,但偏生不知是被什麽魔邪做弄的,她心底下竟莫名的打了一個瑟粟,仿佛被什麽牽著、引著、吸著的挪不動足步,顧盼神飛的美麗眸子鬼使神差的重去打量那個與自己碰撞一處的人。
那是一個男子,身材挺拔、神容清朗,姿態閑雅、麵若春花,水杏又上挑的眼睛狀似天邊一顆閃動華彩的星辰,斜飛細長的玉刻般的眉毛與刀裁樣的鬢角,更把整個人襯托出一種濁世佳公子的貴胄氣質。高脂般的質感口唇微微張弛,眉心微皺,似在思忖、又似隻是最幹淨單純的放空。
再觀他這一襲軟綾子鋪陳玉色暗花刺繡的乳白長袍,並著側腰垂一枚翡翠纏彩穗子的剔透冠玉玦,一眼便知道眼前這位看起來大抵十八、九歲的公子不僅隻有一副豐饒皮囊,怕是更有一個比這皮囊之美好還要豐饒幾多的貴氣出身!
到底是在帝都,遍街遍巷行著走著的人隨便抓起一個便是與貴族大戶扯得上關係的,遇到一兩個自身就是貴族大戶的人也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隻是這個人,怎麽,怎麽覺得竟有幾分眼熟呢……可是想不起來了。殊兒蹙眉。
她是上官世家的千金小姐,自然甚是懂得男女之間該有個操守,明白一個姑娘家這樣盯著一個陌生的男子看,這委實不合時宜。可心念根本壓抑不住,她偏生就不由自主。
還好伴在身邊的是素來不喜禮節約束的慕容雲離,如此殊兒倒也不至於怕在她麵前失了家族的好風範。
但被這一撞之後神誌恍惚的不止是殊兒,眼前這翩翩公子也在觸目她的瞬間兀地就沉淪了所有的神智。帛逸可以聽到自己胸腔裏一顆心的火熱跳動,可以感知到這心這念這靈滾燙滾燙的起伏圖騰,那麽真切,那麽真切……是她,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念頭蕪雜潦草的沒了個最初的頭緒,他不知該如何梳理,亦是直勾勾的盯著她一張桃花一樣的臉,唇畔不覺就染起絲絲氳波的笑顏。
這兩個人,怎麽都這麽不正常?雲離已由最初的好奇變得有些費解,在這人流嘈雜的大街上陌生的一男一女這麽相互對望著,那目光還很是有深意,說深情不太像、說單純更不太像!即便率性灑脫如雲離,也登地就有些看不下去了:“殊兒,殊兒……”她抬手不動聲色的輕搡了殊兒一把,在確定殊兒醒神後又巧笑著去提點那遺了魂魄的帛逸,“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方才我們姐妹衝撞了公子。”斂斂眸子,拉起殊兒打算扔下一句話就走,“在這裏給公子陪個不是,願公子你日出遇貴、日落見財哈!”
事情的發展遠沒有雲離所想的那麽假單,甚至那叫一個大大的出乎所料!就在她牽著自個這好姐妹才抬了足步尚沒邁開呢,就見前一刻還滿臉呆像的帛逸甫地一下就回過了神,指間折扇被他“唰”地展開,手腕一翻、半掩臉麵,癡迷目光沒從殊兒身上移開半分,那目光還反變得有些戲謔,有些……輕浮輕佻不懷好意!
殊兒餘光一瞥就見了他這副神情,惱不得一個哆嗦。
雲離亦有察覺,更是心漏跳了半拍啊!雖說這公子確實生得不錯,以描山畫水的折扇半掩麵目的耍酷就更是倜儻風流,但他還就以此為資本的這麽不要臉的大獻媚態了?對一個陌生的姑娘家大獻媚態,這是什麽,這是赤果果的調戲!
“可惜了這副臉麵,原來是個色鬼。”雲離湊近殊兒耳邊,小聲念叨。
殊兒點點頭,心有餘悸的瞥了帛逸一眼。
誰知目光一碰,帛逸竟似受到鼓勵一樣更大膽的又前行幾步,忽地搖起水墨扇子、提了嗓子朗聲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這是更上一層樓的明目張膽言挑了!還好周圍不曾圍著看熱鬧的好事人群,莫不然臉麵要往哪裏擱置?
殊兒和雲離都是世家小姐,哪裏經受過這等的言語輕薄?驚詫之餘更是氣得惱得羞紅了耳根!
“雲離姐,他……”殊兒兩道柳眉蹙的成了一團,饒是她方才再怎麽對這公子起了莫名的感覺,現下都是又羞又惱恨不得衝過去提住他脖領子高聲詰問!
“哎。”卻被雲離一把牽住手腕。
殊兒不解。
隻見雲離遞了個安心的眼神,抿唇一笑煞是狡黠:“既然他有膽子如此輕薄你,那我們就給他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頭腦轉動,她早有了主意。佯作無心的掃了帛逸一眼,邊湊近殊兒小聲簡短的囑咐了一番。